正文 讀《爐邊詩話》(1 / 1)

我越來越厭讀古詩文選讀賞析一類書了,因為選來選去無非那些篇,講去講來無非那些話,正如徐靈胎嘲爛時文所雲:“甘蔗渣嚼了又嚼,有何滋味”。可是金性堯先生的《爐邊詩話》卻別開生麵,給了我新的印象。

《詩話》中《李義山無題詩中男性的女性化》一則,一反傳統注家把十七首《無題》都視作寄托和隱喻,“一定要把每一首都和令狐楚、令狐綯父子相聯係,就未免有強作解人之嫌”;亦不讚成新派評家,把“昨夜星辰”、“鳳尾香羅”一類妓席之作,都看成認真的愛情詩。在寫作技巧上,《詩話》也不一味捧場,舉出紀曉嵐“數見不鮮,轉成窠臼”和沈歸愚“剪彩為花,絕少生韻”諸說,認為也有它們部分的道理。——這且不表。

特別使我感興趣的是,這則詩話提出了一個“義山詩中的性別位置問題”。為什麼寫給妓女、女道士的也好,確有政治、身世寄托的也好,甚至在聖仙祠廟中所寫的,都充滿著那麼多的“豔情”?都要把自己置於女性的地位?作者的答複是:“蚌病成珠,他的一些有魅力、有光澤的表現藝術,常常是那種病態社會中變態心理的反射。”

“這也不僅僅李商隱一個人是這樣。”作者廣而言之:“張籍的《節婦吟》把自己比作強自克製的有夫之婦,朱慶餘的《近試上張水部》把自己比作即將去拜公婆的新嫁娘,宋代的陳師道為了表示對老師曾鞏悼念的深摯,竟把自己比作‘事主不盡年’的薄命婢妾。這些詩,在表現手法上確有成功的地方,但我們如果想到作者本是七尺之軀的男子漢時,在審美心理上總感到不協調,不舒服,感情上像是被扭曲了似的。”接著又歸結到義山:

“如果按照上述馮、張兩位的說法(按指《玉溪生詩集箋注》作者馮浩和《玉溪生年譜會箋》附《李義山詩辨正》作者張采田),那末,李商隱為了打動一個對他冷淡的高貴的令狐綯,就把自己比作在‘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的閨房中等待著‘劉郎’的女子,我們且不說‘妾婦之道’那類刻薄的話,單就作品的格調說,也是令人遺憾的。”

婉而多諷,金先生於此足以當之矣。以“妾婦之道”去侍奉“所天”,本是以香草美人自況的中國舊式文人的一種傳統。他如果能夠在這方麵更展開點來談,那就更加深刻了,當然太深刻了也未見得好罷。

(一九八八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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