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讀《胡適的日記》(1 / 1)

日記是我喜歡的讀物之一,不管是什麼人的日記,總想拿了來看看。其實我並無窺視癖,更沒有為曆史人物作鑒定的野心,不過想從中鉤稽一點社會和文化生活的記錄罷了。

中華書局出版的《胡適的日記》第二十八頁記魏衝叔“一肚的牢騷,談鋒極好。他對於時事,極不滿意,席上罵人甚多。……對於新文學運動,頗有問難,我一一答辯了,他頗滿意”。去年想寫篇關於林魏合譯小說的小文,想找點關於魏易的材料,竟不可得,不圖於此見之。

第三十二頁記曹寅《楝亭全集 · 東皋草堂記》雲,“予家受田亦在寶坻之西”,此地離北京不過百裏,離南京則遠達六百四十英裏,證以《紅樓夢》第五十三回烏莊頭到賈府進年例,“今年雪大,外頭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難走的很,耽擱了幾日,走了一個月零兩日”,推斷賈府即曹家是在南京而不在北京。胡適當年考證《紅樓夢》的情形,曆曆如在目前。

日記中流露個人感情的記錄,也是饒有興味的。二一一頁(一九二一年九月十日)記去看莎菲即陳衡哲女士(胡適留美時好友,此時為任鴻雋夫人)雲:“見著她的女兒,名荷兒。莎菲因孕後不能上課,她很覺羞愧,產後曾作一詩,辭意甚哀。莎菲婚後不久以孕輟學,確使多人失望;此後推薦女子入大學教書,自更困難了。當時我也怕此一層,故我贈他們的賀聯為‘無後為大,著書最佳’八個字。”

後六日為中秋,二一五頁日記中抄了自己一首舊作:

多謝你殷勤好月,提起我過來哀怨,過來情思。

我就千思萬想,直到月落天明,也甘心願意。

怕明朝雲密遮天,風狂打屋,何處能尋你。……

二五六頁日記又粘附了陳衡哲一首贈詩,題為《適之回京後三月,作此送給他》,其最後兩節雲:

遊了滄海大陸,重還去尋那曲澗幽壑。

這三天的快樂,當時不覺心足。

及後自思,何時方能再續。

不能再續。

隻有後來的追想,像明珠一樣。

永遠在我們的心海裏,發出它的美麗的光亮。

這兩首詩,在胡陳二人的詩集中,不知是否都照原樣收入,照想應該是收入了的罷。

過去提起中華書局,想到的總是《中華大藏經》、《大唐西域記》,古氣盎然。打開《胡適的日記》,正如在柏林寺藏經殿內推開一扇紫檀色的窗戶,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一九八八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