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研究是一個難題。黃裳說錢鍾書“是才人同時又是學人”,學人好研究,才人好研究,唯獨“是才人同時又是學人”的人不好研究。試想:如果把黃裳的話搬上奧林波斯山,那學藝之神同時又是諧謔之神,他那銳利而又帶一點狡獪的目光俯視著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包括我們的《錢鍾書研究》,他會有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我們最好隨時想到這一點。
聽說某處發起錢基博先生紀念會,錢氏聞訊即極力勸阻,曾說過,“不必花些不明不白的錢,找些不三不四的人,講些不痛不癢的話”。此事我未知確否,但有人征詢出版子泉老人著作的意見,錢氏複書雲:“先君遺著有獨絕處,然出版尚非其時,數年後必有知者,其弟子輩尊師而無識力,急求刊行,弟於此事不敢置可否,蒙不孝之譏而已”,卻為我所親見。又有人曾以徐悲鴻前妻回憶錄寄錢氏,得複書雲:“蔣廖之爭,曲直昭然……仗義主持公道,先生之誌則大矣,先生之事則不可。”由此想到,我應該獻給《錢鍾書研究》幾句芻蕘之言:
一,研究錢鍾書“之誌”固不小,“之事”亦應辦好,力求研究所示學力與所立之誌相稱;
二,“尚非其時”的話固不能不忍著少說或竟不說,“不痛不癢的話”則應盡量少說;
三,刊物可以研究《圍城》,刊物卻不能成為圍城。要努力種好這一塊“自己的園地”(楊絳《洗澡》中許彥成語,出於周作人)。要留得住真正的讀者,使他們進來了就不忙於出去。
(一九九〇年四月)
本文為文化藝術出版社一九九〇出版的《錢鍾書研究》叢刊第一期“編委筆談”之一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