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壁畫的過程其實就是對自己文化修養考驗的一個過程,也是對自己創作經營能力考驗的一個過程。壁畫不是可以自己選題的創作畫,它是業主的要求,是業主對你的測驗。挑剔的業主甚至會對畫的風格和具體布局都有想法,隻差他自己不會畫了。這種命題創作是帶挑戰性的,也是帶測控性的,稍有不慎就會失手。
文學與美術結合的最高段位是文化和美學,三十年來,我也走上了這一條路,在我的作品中,最多的是對文化的介紹和研究,我是鎮江市專家組的專家,又是鎮江市規劃委員會的專家,在二十多年裏為市裏的經濟建設把關谘詢,出謀獻策,從宏觀上實現我的大文化計劃。另一方麵,我還出版了八十萬字的《美醜大典》,馮牧、陳荒煤和王朝聞都為之作序讚許。
我在這三十多年中最重要的是既成了畫家又成了作家,對於我個人來說,這三十多年正是我事業大發展的階段,如果說是“文革”十年把我鍛煉成為一個畫家,那麼這三十多年則是把我從一個畫家變成了一個作家,一個同時從事文學、美術雙軌製的“兩棲動物”。
四
我從事過多種不同形式的文學和美術創作,曾有記者問我,最喜歡的是什麼?我說,最喜歡的事就是:白天畫重彩,晚上寫散文。
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說他不會寫散文,因為散文是一種最普遍的文體,但要想寫好它卻並不容易。我寫過小說和報告文學,也寫過理論文章,但還是覺得散文最難寫。
我從1982年開始寫散文,一開始就在《新民晚報》的《十日談》上連載了十二篇遊記,每篇文章都配上一幅我自己畫的插圖。有了這樣一個高的起點,對我當然是一種激勵,以後,我就以這種一文一圖的形式,在該報上連續發了幾十篇散文,受到了很好的評價,有些讀者一直到現在還保留著我當年文章的剪報。
我雖然以前也出版過幾本散文集子,但那都是專題性的散文集,如寫石魯的《狂石魯》、羅馬尼亞的《雲雀之聲》,及寫國外遊記的《藝術地圖》,等等,對以前散見於各報刊上的散文,卻是從沒有收錄,出過集子。
我有一種散文觀,我認為,雖然不能說“要把散文當詩來寫”作為散文唯一的圭臬,但好的散文應該區別於白話文,應該有所構思,有所琢磨,散文不是誰都能寫的。巴金說過:“文章要做,但不能太做”。我不喜歡寫那種隨意記敘的散文,也不喜歡過於口語化的散文,我不喜歡文白如水,我喜歡寫那種刻意經營、有滋有味的美文。我是小眾主義者,我的散文是非口語化的,有時甚至使它具有朗誦詩的特點,使它具有音韻,具有節奏。我不寫詩,但經常像寫詩那樣來推敲散文的字句,使它具有形式感和音樂性。我非常講究措詞,講究格式,講究疏密,有意調整句式,有的使一句單獨成行,有的則把無數詞組無標點地組合,有的則用重複、排比、密集、單獨等形式來強化。我喜歡散文詩意化,具有詩般的音樂感和節奏感。
寫小說不易,小說有限製,要把精力放在人物性格的刻畫和細節的描寫上,不能在語言上過於放肆。散文最重要就是語言,可以調動眾多的修辭技巧去表達自己的感情。寫詩要推敲,要苦吟,其實,寫散文也要苦吟,隻是其表現方式不能被看出來。馮牧評論我的小說裏有散文的筆調,看來,愛上散文,要想不露形跡也難。
年輕時喜歡秦牧,被他文章中所具有的知識內涵所打動。稍後,又喜歡上了羅曼·羅蘭,喜歡他那一瀉萬裏般的激情和如火似的噴湧。再後,又對餘光中發生了興趣,對他那學貫中西,以詩入散文的寫法非常仰慕。也喜歡沈從文的穠麗和梁實秋的雅致,就是不喜歡散文的矯情和纖弱,也不喜歡尖刻和犀利,特別厭惡那些恍然大悟似的勵誌和哲理的“心靈雞湯”。我不標榜什麼“文化大散文”,但我所寫的,其實就是文化類散文,我文章的核心,就是文化和藝術。我經常告誡自己,自己寫出的文章要有文化,要有藝術感,盡可能沒有硬傷,因為自己就是搞藝術的,我不能說外行話。
本書共收入散文三十四篇。其中一半是國內題材,主要是遊記和文化類散文。涉及曆史、藝術、社會、生活和宗教等,有的是我研究的方向,有的是我的興趣,還有的則是我的專業,可謂內容龐雜,怪裏怪氣,難以分類,就把它們合為一輯,叫“何處望神州”。還有一半是國外題材,是我遊曆各國後所得的文章,也是文化類的散文,這些文章曾在海內外的各種報刊上載過,當時大多配以插圖,很受讀者們的歡迎,現叫“人在天涯”。
文章有知性和感性之分,不過,在我的文章裏,這樣的分野並不明顯,在敘事的文字裏也有抒情,在抒情的文字中也有著議論,因此就難以用“敘事散文”、“抒情散文”或“說理散文”之類來劃分。我不想再分什麼小類,因為文章好不好主要是供人看文章本身的,分類如何是沒意義的,哪怕分錯了也不要緊。
考慮到整本書的節奏,我在挑選時既收入了一兩萬字的長文,也有千字左右的短文,其中大都是三四千字的,這是因為我想到了蘇東坡的話:“常行於不得不行,而止於所當止。”
文學界人士說,長篇小說要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散文要在三聯書店出,這兩點我都辦到了,因為我欣慰的是遇上了一些好編輯。感謝協力我出版此書的李昕和鄭勇,也感謝責編唐明星,他們充分考慮到我“兩棲動物”的特長,特意在書中加印了我的三十多幅重彩畫,使這本書成為裝幀精美的佳品,可以讓作家讀文、畫家賞畫。對於今年已花甲有五的我來說,這本書不是誰都能辦得到的一種殊榮,當然要從內心發出真誠的鳴謝!
王川
201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