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連續上了幾天的夜班,該出到小日本手裏的那批貨終於趕完了。我們結束了上夜班的日子,各回各家忙活去了。我依舊是和紅安妹輪流剝線。紅安妹一見到我就訴苦,說我被調到三樓包裝的日子,她每天都在剝線,沒有人來替換她,她的手都痛死了,而且劉助理和國民黨還老是罵她,說她速度慢。這個劉助理和國民黨,也不知道他們當初是怎樣一步一步爬上來的。相信肚子裏麵沒有多少墨水的他們,初到廣東的時候一定也吃過了不少苦頭,但是為什麼他們搖身一變之後,就是另一副嘴臉了呢?不錯,剝線機是要人來操作的。可是,人不是機器。況且機器工作久了都會累,人難道不會累嗎?有本事讓他倆每人給我開半個月剝線機試試!那個時候我就想,以後等我萬某人翻了身,這兩個家夥千萬可別落到我手上,落到我手上了,老帳新帳一起算!算他們這兩個壞家夥幸運,十年了,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藍皮子了,可是他倆卻沒有再在我的視線裏出現過。
剝了一天線,去浸錫,依舊是我以前常常坐的那個工作台,依舊是那台小錫爐。錫爐底下的鬆香依舊是不緊不慢地燃燒著,鍋裏的錫油依舊沸騰著。不過,坐在我對麵的已經不是巴東姐了,而是一個四川大姐。我環顧了一下整條前加工段,並沒有巴東姐的身影。我問四川大姐,巴東姐怎麼沒有來上班。她告訴我,巴東姐回家去了。我問四川大姐:“聽說工廠裏麵,工人辭工走的時候,都結不到工資的,她的工資不白白地丟了?”四川大姐說:“她是自動離廠走的,可惜呀,四月份累死累話的,才掙了五百元多塊錢工資,就這樣丟了,真可惜呀。”沒有幾天,四川大姐也走了,她在發工資的前幾天走的,也是沒有拿到四月份的工資。記得那天早晨,去飯堂吃早餐的時候,看見四川大姐神情憂傷地靠著飯堂門口的牆壁站著,身邊放著一隻裝滿行李的包裝袋。我問她:“你是不是也要回家了?”她說:“是。”我說:“等拿了四月份的工資再走吧,就四月份的工資還多一點。”她告訴我,她婆婆過世了,家裏的小孩子沒有人帶,她得回家種地,帶孩子,讓老公在外麵掙錢。想必她一定不想離開廣東,可是在那個時候,她不得不離開,從此以後,她就不會再來了。我進廠以後的這段日子裏,老工人走了好幾個了。
回到前加工段不久,工廠就不趕貨了。記得有一天臨下班的時候,楊小成麵無表情地對我們宣布:“今晚不加班。”終於盼到了不加班,這是多麼開心的事情呀!一下班,我就跟著拉上的幾個小妹仔一起出去玩了。記得似乎從那天開始,我們就很少加班了。拉上的那一幫女孩子似乎比我會玩,就算口袋裏麵隻剩下兩塊錢了,她們也敢揣著這兩塊錢在一三八工業區附近走。記得有一天下班以後,我們去蓮湖村裏麵玩。記得那個時候的蓮湖,路麵特別濫,就像我們老家鄉下的路一樣,滿是泥巴。幸好去的時候是晴天,路並不算太難走。我跟著她們沿著市場溜躂,看著一家又一家服裝店裏麵的漂亮衣服,雖然沒有買,可是心裏高興。展順電子廠有一條規定,平時十點鍾關廠門,節假日十點半關廠門,這在一三八工業區已經是很苛刻的了。一三八工業區的許多工廠,是晚上十一點半關廠門,節假日的時候,十二點鍾關廠門的。不過這樣也算是對我們負責吧,因為工廠裏麵全是女孩子,沒有什麼社會閱曆,晚上在外麵玩久了,說不定就會遇上壞人呢?不過不得不承認,十年以前的廣東,社會秩序比現在還稍微好一點,雖然也聽說某某人被人家拐賣了,或是被帶進紅燈區掙大錢去了,但是事情發生的頻率還是沒有現在這樣多。我們在外麵玩,通常也不敢玩到很晚,一般八點半的時候,就會轉身回廠了,通常在九點鍾以前就會回到廠裏麵了。那個時候,在回廠必經的路口,有一個賣燒餅的,五毛錢一隻,聞起來很香,那個味道很具有誘惑,每次聞到那股香味,我就特別想吃。那個時候胃口真是大,明明肚子不餓,卻一個勁兒地想吃東西。不過我們並不是每天晚上都會買。如今的燒餅,都賣到一兩塊錢一個了,我依舊很少吃它。當然,十年前和十年後不一樣。十年前,口袋裏麵沒有錢,想吃卻舍不得吃;十年後,吃一隻燒餅,口袋裏麵的錢不成問題,不過看見路上塵土飛揚,不知道那些燒餅上麵,沾上了多少灰塵,覺得路邊的東西就是髒,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