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古道邊的馬頭琴(1 / 3)

漆黑的夜,是如此的深邃。遼闊的草原在經曆一整個白晝的征戰廝殺之後終究回歸了原有的平靜。身著黑虎皮襖的薩滿巫師拖著長長的袍子,手執骨杖向女孩阿剌海別吉的蒙古包走去。

“可汗,我有些事情想跟您和阿剌公主說。”薩滿站在蒙古包的簾帷外,將手中的骨杖朝旁邊堅硬的磐石上重重地敲了敲。

“進來吧。”一個沉鬱厚重、猶如凶猛黑熊般的男人聲音從蒙古包裏傳來。

薩滿此生也永遠忘不了他走進蒙古包之後見到的一切,那和他在和神明溝通時的天火中預見過的一模一樣。

一個黝黑麵容,身著寬大皮襖的蒙古漢子側了側腦袋,耳垂上的大銀環撲閃著光搖動起來。漢子正坐在牧民床的邊沿,懷中抱著正在不住啜泣的女孩子。

薩滿發現自己走進來時,周圍許多跪著的將領和侍女都如同經曆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一般,驚魂未定。而他們跪倒在地,統統繞成了一個圓圈,圓圈中央的上空正漂浮著一團躍動著的藍色火苗。

“這些年來我征戰沙場,不知殺了多少人,結下多少冤魂,也許是天神的譴責吧。”漢子用粗壯厚實的手掌撫摩著小女孩的頭發,然後挑了挑眉毛,鎮定自若地向薩滿問道,“這是嗎?”

“回可汗,薩滿以為,這是我軍出兵的祥瑞啊。”這個自詡能預見未來的心靈感應者已經完全沒了法子,因為他隻預見到這團火苗的出現,卻無法得知它的用意。

“哦?阿喇海,聽到了嗎?薩滿伯伯說了,這是祥瑞,你不用怕。父王在這呢。”漢子從薩滿的解釋中已經慢慢地釋懷,心頭的疑慮也消散不少,於是回過頭來溫柔地向女孩阿喇海笑了笑。

“這不是祥瑞。”突然,不知從蒙古包的哪裏蹦出一個穿著唐裝內襯T恤的年輕人,手裏拿著不知所謂的東西,笑了笑,“這是個陰謀,成吉思汗大王,極大的陰謀。”

“你是誰?怎麼敢擅闖這裏?”跪在圈上的其中一名將領爬起身來。

“我是師傅。”

“什麼師傅?做飯的?還是趕馬的?”將領從腰間抽出馬鞭向他猛地甩去。

“就是師傅。”年輕人笑著接住了拋來的鞭子,然後扔回去。

“父王他是誰呀?”小女孩看見這個謎一樣的師傅憑空地出現在她的蒙古包裏,有些驚訝,剛剛被藍色火苗嚇到的心情很快恢複了過來。

“我是師傅,”師傅還沒等牧民床邊的成吉思汗向女兒回話,便已搶過他的話茬,“一個永遠會在你生命裏的守護者。”

師傅說著抽出唐裝兜裏的如意起子,向上空的藍色火苗緩緩指去。眾人隨著他的方向望向了空中的火苗。

火苗很快熄滅了,可當所有人回頭時,那個所謂師傅的男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阿喇海別吉很快從睡夢中驚醒,這不知是她第幾次回溯到十年前這段無法理解的記憶了,還有那個像謎一樣讓她陶醉的男子。突然外麵傳來一些馬蹄踏地的巨大聲響。她站起身來,慢慢地提起木桌上的一盞油燈,向蒙古包外走去。

那是草原上的狂歡,隻是阿剌海別吉很早便已睡去。應該又是哪個將軍打了勝戰吧。阿喇海別吉淡淡一笑,從喧囂的篝火狂歡處慢慢離開,漫步在鬆軟而又散發著清新的泥土芳香的草原上,月光正悄悄從飄過的雲層間斜斜透過,打到她的身上。她一向是個喜歡安靜的姑娘,可是生活在這日日黃沙漫天的草原上整整十八年,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唉。”她歎了口氣。

“誒,女孩子不要總是那麼唉聲歎氣的嘛,蹙著眉頭多不好看呀。”

阿剌海別吉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某個陌生男子的熟悉聲音,便猛地轉頭,卻發現不到任何人的蹤影,隻有青草在夜風的吹襲下一縷縷地撥起蔥綠的浪潮。

“你是誰?快出來。”

“你就是阿剌海別吉吧?你是看不到我的,你隻能聽見我的聲音。”

阿剌海別吉湊著耳朵,試圖向聲音的發源處探去,可是她順著風走去,來到一處石頭時,發現聲音已經戛然而止了。

“喂?有人嗎?石頭後麵有人嗎?”她走到石頭的背後,卻發現沒有任何人。

“你不用找的,一輩子也找不到我的。”聲音順著吹拂而來的清風,又變換了位置,從西南角的山腳石縫間唰唰傳來。

“你到底是誰?你…你到底想做什麼?”阿剌海別吉吃驚地從毫無痕跡的石縫回過頭,仰向深邃的星空,警惕地問道。

可是風仍然輕輕地吹著這茫茫的美麗草原,掀起層層碧綠澄澈的草兒的波浪。而剛剛突如其來的聲音,又突如其來地消失了。

日子過得很快,時間如指縫間綠得發亮的野草慢慢變化作枯黃憔悴的塵埃。這一年裏,阿剌海別吉已經越發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美得讓草原上的群雄相互奪取她的芳心。

可是當父王成吉思汗笑著摸摸她的頭發,問她傾心的意中人是誰時,她從不答話,而是低著腦袋,紅著臉龐。成吉思汗不知道的是,這個最心愛的女兒,早已在這一年某個安靜而喧囂的夜裏,喜歡上了那個神秘地尋不到的男人。

“完了完了…”

某個平常的日子裏,阿剌海別吉慢慢撩開大蒙古包的簾帷,端著壺奶酒和一盤手抓羊肉走了進來,笑地眯著長睫毛的眼睛,“父王,瞧我給您帶什麼來了?”

“完了完了…”透過阿喇海的眸子,她看到成吉思汗正緊張地在來回地踱著步。

“父王沒事吧?”她輕輕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滿是劃痕的木桌上,然後跟在可汗背後,往他的兩肩上慢慢放上去,把這個倔的和熊一樣的家夥乖乖哄到了椅子上。“不要憋在心裏,父王你說吧。”

成吉思汗摘下帽子,撓了撓頭,皺著眉頭長歎了一口氣,“隻要父王說了你不生氣,父王就說出來。”

“到底是什麼事你就說呀,沒問題的。”阿剌海別吉看著從未在大庭廣眾下發窘糾結的成吉思汗,有些擔憂,給他寬大的肩膀上輕輕地拱著小手敲著。

“好吧,我說。我把你許配給了你阿剌兀思伯伯的兒子,那個叫做不顏昔班的小夥子。”

拱著敲可汗肩膀的小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成吉思汗發覺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滴在了他的腦袋上。他回過頭去,看見不住啜泣的阿剌海別吉,痛苦地皺了皺眉頭。“父王對不住你啊,要不是眼下統一蒙古各部,我需要與你阿剌兀思伯伯聯盟才能擊潰最後的乃蠻族,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啊。”

“沒事父王,”她咬了咬牙,搖搖頭,笑了笑,“我沒事。”

“聲音?聲音?你在哪兒?”就在夜裏,萬籟俱寂的時刻,阿剌海別吉獨自一人提著油燈,奔到了之前傳來神秘男子聲音的空曠草原上,“你到底在哪兒啊?我想見你,我真的真的很想見你….”她朝著天空一個人歇斯底裏地大喊,然後發現沒有任何反應,開始捂著嘴,痛苦地啜泣著。

“至於所有的秘密,你慢慢就會知道了,嘿,你在聽嗎?你在聽嗎?”突然,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傳到了她的耳畔。阿剌海別吉抬起淚水縱橫的稚嫩臉龐,朝四周看去,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人。

“你在嗎?看不見的男人?”

“噢,原諒我,我也不想這樣。至於你,你怎麼樣,沒事吧?”

“你聽得到我說的話嗎?”

“哦,剛剛可能是聲音的傳播徑向發生了扭曲,現在是現在的我在跟你說話。”

“看不見的男人,過多幾天阿剌海別吉就要舉行婚禮了,要結婚了。”阿剌海別吉發現男人開始注意她了,剛剛還噙著淚光的眼眸很快變得閃閃發亮。

“很好啊,你會嫁給不顏昔班,阿剌兀思的兒子耶,恭喜你啊,”男子的聲音顯然異常興奮,“他是個不錯的男人。”

“哦…難道你聽到我要結婚,沒覺得沒有還要說的嗎….”阿剌海別吉的眼睛漸漸黯淡下來,手裏的油燈慢慢摔落在了地上。

“還要說…什麼?難道你想知道未來的事情嗎?噢不不不,我不能影響時間的連續性,可別指望我告訴你,你還會有多少次婚姻之類的話哦,糟糕…我好像差不多說出來了。”隨即男子的聲音伴著響亮清脆的掌嘴聲,瞬間消失了。

“我恨你。我偷偷地喜歡你那麼久,你卻從不出現!我要成為別人的新娘子,你卻高興得恭喜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本想來這尋求聲音的安慰,阿剌海別吉卻沒想到這個她日夜魂牽夢繞的無形男人是這樣感情遲鈍的人,“我並不奢求你的愛,我隻希望你給我些勇氣,去麵對這一切的痛苦….”她癱倒在草地上,忍不住地嗚咽啜泣起來。

“不用擔心,”突然風輕輕吹過了過來,傳來男人零星的言語,“如果需要我的時候,你隨時拉起馬頭琴就行了。”

“真的嗎?”阿剌海別吉睜大著眼睛,麵對著緩緩拂來的清風,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的眼淚,然後展開了如花兒般燦爛的笑容,“謝謝,我現在有勇氣麵對了。”

她低頭打算拾起打落的油燈,卻驚訝的發現隱沒在柔軟寸長的野草間,是一柄美麗的蒙古馬頭琴。

天際的雲彩變幻莫測,縈繞回環著時間的足跡,很快,一年過去了。阿剌海別吉有時回想起當初那個草原的晚上,總是不由得感動。那個賦予她麵對一切痛苦抉擇的無形男人,迷人的聲音總會讓她淡忘一切不愉快的事情。而所謂的政治聯姻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不顏昔班對她也很好。草原安靜的午後,她得到了她所想要的生活,隻是沒有再在草原上聽見那個無形男人的聲音。

阿剌海別吉抽出裹著厚厚一層貂皮布的那柄馬頭琴,輕輕地撫摩著光滑的琴身,她還記得當初男人憑空留下了這柄馬頭琴,吩咐她隻要需要他的時候就拉起馬頭琴。可是她不會,因為她知道還不是時候,她不想打擾這個難得出現的神秘男子。

但世事難料,正當阿剌兀思得勝班師之際,留守家鄉的部眾卻忽然叛亂。阿剌海別吉完全想不到,自己剛新婚不久的安靜生活很快又被打破了,她的丈夫不顏昔班便被叛亂的部眾殺害了。而家公阿刺兀思聽說了孩子死去的消息,急忙趕來,毫無防備地也被害死了。

噩耗接二連三,這個夜裏,看著阿剌兀思的妻子阿裏黑、二兒子孛要合和侄子鎮國都在中堂裏哭哭啼啼,阿剌海別吉思來想去,咬咬牙,從櫃子裏取出了馬頭琴,緩緩地隨意拉了起來,如泣如訴。阿剌海別吉總覺得拉出的曲調有些熟悉,卻怎麼想不起來。

“咱們走。”阿剌海別吉皺了皺眉,她的眼神變得堅毅一些,手執著那柄馬頭琴,喊了喊堂裏幾個哭得不行的親人,“我們得離開這裏才能安全。”

夜色朦朧,天際的月光開始傾倒在蒼茫的古城裏。她攜著家婆和兩個孩子悄悄地從府邸後門奔出來,終究來到了城牆門口。

“嫂子,他們好像追上來了。”孛要合伸出手去,向不遠處持刀衝過來的暴徒指去。

“求求你,出現吧。”阿剌海別吉望著眼前衝來的暴徒,閉上雙眼,默默在心裏念叨著,“出現吧,即使就這一次。”

“同誌們,你們不覺得用刀很不好嗎?待會兒嚇著小孩子。”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一個年輕人突然從城門後慢慢走出,然後站到了阿剌海別吉他們麵前,橫橫地擋住了暴徒的去路。

“你是誰,敢擋我們的路?”暴徒們為首的禿頂摩挲著光滑的頭顱,憤怒地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我是師傅。”

“什麼師傅,就是那種守城門的那種師傅吧,哈哈哈哈哈哈…”這幫無理取鬧的殘暴部眾邪惡地仰頭大笑,然後突然低頭,惡狠狠地盯著他。

“你們快點先走。”師傅抽出如意起子,然後向城牆邊緣的木梯指去,你們快爬上去,離開這裏。

“哦,好。”阿裏黑拍了拍鎮國和孛要合的腦袋,向梯子攀去。而阿剌海別吉則更加清楚地相信無形男人確實存在,因為眼前這個長相俊俏的年輕人的聲音,幾乎和她印象當中一模一樣。

“喂,你是不是會隱身啊?”她朝他問了問。

“隱身,我不會耶,我隻會玩些亞光速的小把戲,”他晃了晃手中的起子,“小姐,你快走吧,否則就危險了。”

“小姐,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阿剌海別吉瞪大著眼睛,驚訝地望著他。

“你是誰我不知道,反正這事兒我管定了。”師傅說著舉起起子,稍一觸碰起子中部的位置,如意蟾頭上的紅寶石便發出“嗞嗞”的電子聲響。瞬間,所有的暴徒紛紛丟開了手中的刀劍,“哈,靜電。”

像謎一樣的男子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快點爬上城牆,離開這裏。

“你真的不知道我名字嗎?”

“你是誰?”

“我叫阿剌海別吉。”

“嗯?監國公主?”師傅有些嚇到,不住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娘。

“你是循著馬頭琴聲來的吧?你的聲音和他那麼像,你就是他吧?”阿剌海別吉便攀爬著梯子,便朝師傅歪著頭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