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河水已顯出涼意,洗衣服的沒幾個,除了蕎蕎,還有郝富媳婦、春喜媳婦。過去,即使深秋,到河邊洗衣服的人也很多,自從鎮裏蓋了大樓,汙水排進河裏,來洗衣服的就少了。可蕎蕎卻喜歡這兒,盡管渾濁的河水有異味,可河水總是河水,想怎麼洗就怎麼洗。每次洗完,蕎蕎都要用井水再淘兩遍。
蕎蕎的位置距郝富媳婦和春喜媳婦有十幾米遠的距離。蕎蕎不和郝富媳婦、春喜媳婦往一塊兒擠,是害怕她們的目光。蕎蕎長了一副好臉盤子,尤其結婚後,不便臉蛋更俊巧了,身段也豐滿得讓人眼炸。郝富媳婦還好些,說話雖不中聽,可大多是當著蕎蕎的麵說,春喜媳婦卻專在背後嚼舌根子。蕎蕎和她也算是叔伯妯娌,卻一直瘟神似地避著她。
郝富媳婦和春喜媳婦正在說圍子裏的二香。二香一直和村長好,村長媳婦為此和二香幹過架,但二香潑辣,什麼都不怕。二香當著圍觀者的麵說村長媳婦,管管自家男人吧,我沒勾引他,是他雞巴不老實。聽得人都臉臊,二香卻不紅不白。村長媳婦最終沒鬥過二香,二香也越發張狂,村裏的事一半都由她做主。鎮上的副書記來圍子下了幾次鄉,二香又和副書記好上了。副書記三天兩頭來檢查工作,村長吃醋卻不敢惱,還得好吃好喝地招待。
郝富媳婦和春喜媳婦說著說著就罵上了,聲音很響。郝富媳婦說,村長才是活該呢,想舔副書記的溝子,倒把相好的舔丟了。春喜媳婦說,這一下,圍子裏的事村長怕一半主也做不了。郝富媳婦說,泥頭村長。春喜媳婦說,說到底,二香不是他女人,他沒吃多大虧。郝富媳婦罵二香賤,有錢有權誰都行。春喜媳婦說,二香賤是賤,也值了。郝富女人馬上搶白,你眼紅了?春喜媳婦罵了句什麼,兩人放肆地大笑起來。
她倆的話很難聽,蕎蕎的耳根熱起來。蕎蕎不明白她們為啥總是對別人的事感興趣。
蕎蕎收拾了想走。郝富媳婦眼尖,捅了捅春喜媳婦,春喜媳婦便問,洗完了?蕎蕎?來喜玩去了,你急著回去幹啥?幫我洗個床單子怎樣?
蕎蕎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對別人的要求,蕎蕎總不知道怎麼拒絕。
郝富媳婦在蕎蕎身上舔了幾眼,蕎蕎挽著袖子,胳膊白白胖胖,鮮藕一般。蕎蕎低著頭搓床單,郝富媳婦笑著說,蕎蕎這身段,哪個男人都饞呢。
春喜媳婦說,你要是男人,蕎蕎可遭殃了。
郝富媳婦說,我要是男人,就領蕎蕎私奔。
蕎蕎用勁搓著床單,不接她們的話茬,兩人討個沒趣,便轉移了話題。
洗完,三人相跟著往回走。蕎蕎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哎喲,我洗的衣服忘河邊了,你們先走。
蕎蕎返回河邊,坐在一塊石頭上。蕎蕎不想和她們一塊兒走。蕎蕎覺得她們身上有雙無形的手,老是掐得她喘不上氣。
蕎蕎盯著河麵,腦子裏亂七八糟的。過去。河裏有小鯽魚,蕎蕎往河邊一蹲,她們就遊過來嬉戲。可不過幾年工夫,河裏隻剩下渾水了。水麵動了一下,蕎蕎不由睜大了眼睛。河底似乎有一條大魚,它忽隱忽現,不讓蕎蕎看清。蕎蕎往前探了探身子,把手伸進水裏。爾後,蕎蕎突然回過頭,她有些失望。
楊來喜蹲在蕎蕎旁邊,往河裏瞅著,問,看啥呢?
蕎蕎瞄了他一眼,說,河裏有條大魚。
楊來喜說,不可能吧?卻挽著褲腿下了河。楊來喜在水裏抓著,夕陽下,他細長的臉一會兒泛綠,一會兒泛黃。楊來喜摸住一個灌了泥沙的礦泉水瓶子,他狠狠地把瓶子砸進河裏,爬上岸。楊來喜說,你眼花了,這破河裏連蝌蚪都沒了。
回去的路上,楊來喜耷拉著頭,影子依然拽得長長的。楊來喜話不多,蕎蕎知道楊來喜手氣背。楊來喜手氣好的時候,舌頭四下裏竄。蕎蕎不在意楊來喜的輸贏,她已經習慣了,就像她不在意楊來喜這個人一樣。
十年前,若不是繼父病危,蕎蕎肯定不會嫁給楊來喜。蕎蕎十歲時母親改嫁給繼父。蕎蕎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一直說父親死了,後來蕎蕎從母親和繼父的言語中猜到,父親並沒有死,而是把她和母親拋棄了。繼父是個老實人,他喜歡蕎蕎,常給蕎蕎買零食。蕎蕎從小缺少父愛,很快和繼父親近了,相比之下,母親倒凶巴巴的,尤其繼父給她買了東西後,母親和繼父吵架不說,還常常把那些東西踩爛。蕎蕎和繼父都不敢惹母親。有一次,蕎蕎和母親吃過飯,繼父還沒回來,蕎蕎要把飯放在鍋裏,母親忽然火了。母親把碗摔在地上,罵蕎蕎賤貨,罵蕎蕎吃裏扒外。母親揚言要及早把蕎蕎嫁出去,隻是沒等她操辦,便病倒了。繼父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為母親治病。錢花光了,母親的病還是沒治好。母親去世不久,繼父也病了。家中已無分文,繼父就躺在炕上等死。繼父患肺病多年,一咳嗽整個臉都是青紫色。蕎蕎守著繼父掉淚,繼父用枯瘦的手摸著蕎蕎的臉,傷感地說,蕎蕎,你是個苦孩子,我死了,你要照顧好自個兒。就是那時,蕎蕎冒出了尋找婆家為繼父治病的念頭。蕎蕎放出話,隻要有人肯出八千塊錢她就嫁給他。十年前,八千塊錢是個不小的數目。幾天後,楊來喜就找上門。楊來喜剛從賭場下來,眼裏的血絲還沒化掉。他滿臉豪氣地說還沒人吧,便將一遝錢拍在蕎蕎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