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個夜晚,黑影都貼在窗外,蕎蕎緊張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腦神經都快繃斷了。蕎蕎猜不出黑影是誰,但肯定不是馬豁子,因為有一天黑影出現時,她聽到馬豁子打呼嚕的聲音。
睡不好覺,蕎蕎整天嗬欠連天,成了毒癮發作的大煙鬼。
一天吃飯時,馬豁子問蕎蕎是不是有失眠症。蕎蕎佯說,沒有啊,我睡得好好的。馬豁子開玩笑,那你就是得了紅眼病。蕎蕎低下頭,想截斷馬豁子的話頭。馬豁子突然問,夜裏你聽見什麼聲音沒有?蕎蕎說,沒……沒有啊,什麼聲音?蕎蕎神色慌亂,不知為啥害怕馬豁子提起這件事。馬豁子看著蕎蕎,想把目光插進她眼裏,蕎蕎忙避開了。馬豁子歎口氣。蕎蕎掃了馬豁子一眼,忙又低下頭。馬豁子說,確實有聲音吧,我還以為耳朵出了毛病。蕎蕎還是講了黑影頻頻出現的事。馬豁子責備她,咋不早說?你嚇壞了吧?馬豁子沒有深入下去,他的臉埋進煙霧中,蕎蕎的眼睛濕了。
這天晚上,那個黑影如期而至。他站了一會兒,隨後貼到玻璃上,如一張壁畫。突然哎呀一聲,黑影滑到地上。隨後是馬豁子的怒罵和踢打聲。蕎蕎跑出去,用手電筒照了照黑影。手電筒隨即掉到地上。
竟然是楊來喜。
確確實實是楊來喜。
蕎蕎和馬豁子把楊來喜抬到床上,楊來喜猶哼哼呀呀叫喚著。馬豁子難堪地說,沒想到是你,咋你不喊呢。楊來喜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罵,媽的,你下手也太狠了。蕎蕎尷尬而羞憤,一句話也說不出。馬豁子悄悄退出去,楊來喜衝著馬豁子的後背說,別走呀,咋倆聊聊。楊來喜理直氣壯。
楊來喜說,坐呀,這是你的床。
蕎蕎恨恨地說,你真有出息。
楊來喜嘿嘿一笑,哪有當老板的有出息。楊來喜麵帶笑容,他的話卻像石頭蛋子,在蕎蕎的臉上砸出些許坑來。
說話、罵人,蕎蕎永遠不是楊來喜的對手。蕎蕎痛心地說,來喜,你別胡浪蕩了,鎮裏都給你掛號了。楊來喜嬉皮笑臉地說,那好呀,沒準我也能上報紙呢。蕎蕎說,你改了,咱們好好過。楊來喜陰陽怪氣地說,改什麼?蕎蕎耐心地說,你戒了賭,來收購站幹活。
楊來喜一臉下流,你跟我睡覺,我就答應。蕎蕎氣道,這是別人家,你咋就……?楊來喜收起了嬉皮相,冷冷地說,想套老子?沒門!告訴你,我洗手可以,給馬豁子幹,太陽得從西邊出來。楊來喜跳下地,一瘸一拐地鑽進夜色。蕎蕎站在屋中央,渾身僵冷。
楊來喜幾天沒來收購站,蕎蕎的心裏空落落的。她終是沒管住自己,抽空回了一趟家。她怕楊來喜破罐子破摔。大門一如既往地緊閉著。蕎蕎連著回了幾趟,一次也沒逮住楊來喜的麵。蕎蕎有些發慌,就去楊春喜家打聽。楊春喜吃驚地問,你不知道?蕎蕎嚇了一跳,緊張地問,他出了什麼事?楊春喜忙說,來喜沒出事,他攬上活了。然後告訴蕎蕎,楊來喜在縣城找了份跟車的差事,每天去一趟皮都。蕎蕎鬆了口氣,猶是將信將疑。春喜發誓道,絕對沒假,村裏有人都坐過他的車了。
從圍子裏出來,蕎蕎頓時輕鬆了,隻要楊來喜改掉賭博的毛病,他來不來收購站都無所謂。蕎蕎甚至哼起了歌曲,許多歌蕎蕎喜歡聽,但從來不敢唱出聲,現在心情好,那些詞一滑就出來了。
在收購站門口,蕎蕎碰見了薛書記。蕎蕎刹住腳,衝薛書記笑笑。薛書記說,我正找你呢。蕎蕎遲疑了一下,問薛書記有什麼事。薛書記說,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來我辦公室吧。薛書記背著手走了,不給蕎蕎推辭的機會。蕎蕎想不出有什麼重要的事,值得薛書記親自找她。蕎蕎稍頓片刻,跟上去。楊來喜已經不賭了,她不再怕薛書記拿楊來喜壓她。薛書記看人的樣子挺討厭,可還不至於吃了她。
進了薛書記的屋子,薛書記又給蕎蕎泡了杯長著腿的茶葉。這意思是讓蕎蕎坐下,他要慢慢說。但蕎蕎不坐,她就那麼站著。蕎蕎的意思也很明顯,讓薛書記趕緊說,說完了她還走呢。薛書記指著窗台上的君子蘭,問蕎蕎,怎麼樣?我剛托人買的。蕎蕎掃了掃,把目光收回來。薛書記咋也不是找她看花吧。薛書記說,坐呀,怎麼不坐?蕎蕎說,我怕誤了做飯,薛書記你說吧。薛書記的表情彈起來,甩到蕎蕎臉上,蕎蕎的臉疼了一下。薛書記說,別怕,馬豁子有我擋著,收購站再大也大不過鄉政府。薛書記挺生氣,似乎蕎蕎不坐是馬豁子指使的。蕎蕎駭了一跳,硬著頭皮坐下。她不能給馬豁子添麻煩。
薛書記露出一臉甜膩膩的笑。他告訴蕎蕎,鎮裏準備開一個各鄉村婦聯主任會,會上由蕎蕎作事跡報告。薛書記說,受社會風氣的影響,現在的婦聯主任連一點兒敬業精神也沒有,兩眼隻盯著自家的私利,我要拿你的事敲一敲她們。蕎蕎站起來,這不行。薛書記說,坐,坐……有話坐著說。薛書記走到蕎蕎身邊,一副把她摁在沙發上的架勢,蕎蕎忙坐了。薛書記說,稿子我已經找人寫好了,你照著念就行。薛書記遞過幾頁打印的稿子,蕎蕎瞄了幾下,腦袋就漲大了。那些方塊字一個個從紙上跑下來,像一隻隻怪異的猴子,抓撓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