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每人送了三箱雞蛋,星河把自己那份悉數轉給周睿波。反正隔三差五會去她家蹭飯,權當是放進了自家冰箱。

從三環旁的大學校園遷來四環邊的研究所,第一個不適就是飯菜不再可口,讓星河格外想念五食堂的丸子和韓國料理的烤串。除此之外,女生資源也開始奇缺。星河的座位麵對窗戶,但從門外步的節奏和音量分析,他感覺這裏的男女比例十分懸殊,偶爾見到個把異性也近乎中性,像周睿波這種頗有女人味的雌性實屬鳳毛麟角。

一個月下來,星河基本上洞悉了周睿波的工作方法——嚴謹,但不失思維奔逸;強硬,但不失通情達理。

這次討論,本該由劉曉春給星河具體介紹碳市場。但周睿波突發奇想,別出心裁地讓星河談談他對碳市場的理解。星河硬著頭皮簡述完畢,客套地自謙道自己了解有限還需深入學習雲雲。沒想到周睿波卻絲毫沒有客氣,說你確實了解太少,隨g卩命劉曉春予以充。

“其實碳市場不僅存在於發達國家之間,也有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交易。”劉曉春熟門熟路,侃侃而談,“發展中國家暫時不承擔減排義務,但發達國家可以在發展中國家建設減排設施,並將減排量算做自己的。這同樣也需要通過碳市場。”

“那它們直接來中國幫忙建設不就完了,幹嗎還要通過市場?”星河到底年輕,剛才周睿波的坦率讓他略感不悅,抵觸馬上流露了出來。

“這需要一係列程序與法規,還有審批之類,必須依賴市場幫助。”周睿波接過話頭,“事實上在碳排放的問題上,一二級市場都已經十分完善,專業的事情還是應該讓專業的人士來做。”

“我們正在做的,就是對相關政策的研究。”劉曉春有意息事寧人,“不僅要考慮監管和風險,還要考慮向國內引進的問題。”

這個星河還算清楚,目前發展中國家不承擔減排義務,可將來一旦承擔,也有一個在國內不同地區進行分配的問題。

不過有一點星河不太明白,那就是周睿波對人文學者的態度。她對那類人有一種天生的敵意,好像受過什麼刺激一樣。

“搞人文的那批人,基本上可以分為三個檔次。”有一次在飯桌上,周睿波掰開揉碎地給星河上課,“中間大多數屬於混飯的,說好聽點就是把學術當做謀生手段。麵臨大是大非的時候,這幫人屬於群眾基礎,聽命於將令。頂層一忽悠,他們就扯著嗓子嘶聲呐喊。”

“那我就知道底層是什麼了。”星河笑笑,“人文騙子,拿一些不著四六的所謂理論說事,其實狗屁不懂。”

“你覺得這種人最可怕是吧?才不是!”周睿波搖搖手,把眼前的煙霧撥開,“最可怕的其實是頂端那種特別敬業的,可以稱為人文學者的。但他們那邏輯,整個就是一偽邏輯,整個就是一沒邏輯,整個就是一……他們就是渾蛋!就是渾蛋啊!”

話說到這,星河就沒法往下接了,隻有訕笑著聽著。近來周睿波經常單獨請他吃飯,談的都是些與專業無關的深層思考。他突然想起劉曉春的話:“老板喜歡你,因為你知識麵廣,和你有得聊;她和我,從來隻說專業。”

改天再作課題討論的時候,周睿波則恢複出貌似公允客觀的態度。偶爾提及人文學者,也隻是說應該對他們講清科研的目的,以及對全人類的意義;否則由著他們想當然地製定政策,“於國於民都沒有好處”。

討論時劉曉春的興致明顯不高,因為他清楚,此前幾次所裏送出的議案,基本上沒被上層采納。他實在不明白,周睿波這麼執著一意究竟是為了什麼?

“其實您……其實我們對一些數據的判斷,也有一定的伸縮性。”作為一名工科博士,星河謹慎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主語無法缺席,自己也就承擔了一部分責任,“有些地方……也難免失之主觀。”

“有些分析的確存在主觀因素。”周睿波承認,“一方麵我們會通過各個方麵進行平衡,盡量減少這種幹擾;另一方麵——我可以承認——我們也在有傾向地利用這種主觀影響。”

星河沒有開口,用眼申繼續詢問。

“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要用我們的觀點,盡可能地影響政策希定。

莫須的樣子。

“那這麼做的目的呢?”劉曉春的問題顯然帶有輕微的情緒。

“一個知識分子的良。”周睿波一字一板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管怎麼說,這個冠冕堂皇的回答還是讓星河頓感肅然起敬。

睿一。

星河又做噩夢了。

夢境的故事背景,還是那個遠在北國、毀於一旦的碳封存實驗項目。那起事故對他刺激太大了,也許當時還不明顯,可陰影去卩一直糾纏於心底,長久揮之不去。

去年年初,星河隨導師去了一趟東北,那裏有一家碳處理實驗基地,聲稱願意出資出地,與高校聯手科研。但不知他們先期是怎麼倉促上馬的,導師到了現場就開始搖頭,這種態度讓對方很是泄氣。

星河在一旁看得明白。地下封存至少要達到800米深度,可當地機構敷衍了事,“隻是淺淺地挖了幾個坑”,就想向上級主管邀功請賞,申請資金支持。其實目前這種情況,按導師的話說——“連給專家表演的資格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