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得很清楚。我沒法再待下去了。”豌豆認真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總覺得,那些老鼠沒有錯,它們跟咱們一樣,都是被逼的,隻不過,我們的角色是追,它們的角色是逃,換一下位置也沒什麼不一樣。我實在下不去手。”

我張了張嘴,卻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他,隻好拍拍他的肩膀。

回營地的路上撞見了黑炮,他一臉不懷好意地笑著:“聽說你去給那娘娘腔做思想工作了?”

“關你屁事!”我頭也不轉地大步走開。

“扶不上牆的爛泥,小心把自己一起拖下水了。”他在我背後喊著。

我嚐試著開動鏡像神經元,去揣測這話裏的用意,我失敗了。

教官猶豫了,他看著地圖和探測器,陷入了沉思。

根據探測器顯示,鼠群正在向片區交界處移動,按照我們的行軍速度,應該可以在12小時內攔截並消滅它們,更重要的是,本年度的任務就可以順利完成,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光榮退役了,工作了,回家過年了。

問題在於,那屬於兩個片區的交界地帶,按照規定,隊伍不允許跨區作戰,用術語說,這叫“搶戰功”。搞得不好容易得罪上麵,領導責怪下來不好交代,有時候,前途榮辱就在這一線之間。

教官腳下已經丟了一堆煙屁股,他看看地圖,又不時抬頭看看我們。每個人都用充滿渴望的眼神死死盯住他,像要把他看化了。

黑炮。他並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轉向了黑炮,用極少從他口中出現的不確定語氣詢問道,真的能把戰場控製在片區內嗎。

他的擔心是正常的,在實際戰場上,根本不存在地圖上那樣涇?胃分明的分隔線,一不小心便會造成事實上的越界行為。

黑炮拍拍胸脯,用我的尾巴作擔保,如果越界,全分給弟兄們。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可還是笑了。

好。稍事修整,出發。教官大手一揮,又想起什麼,囑咐道,注意保密。

我在一家小賣部找到公用電話,先給家裏打,媽媽聽到我要回家的消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我安慰了她幾句,掛下電話,我怕她哭出來。我又按下了另一個號碼,那麼不假思索,以至於接通了幾秒後,我才想起這是誰的號碼。

李小夏。

她對於我的來電似乎毫無準備,以至於提醒了好幾次才想起我的名字。她在一家外企上班,薪資豐厚,朝九晚五,明年還打算出國讀一個公費進修課程。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我問她明信片收到沒,她說收到了,又I卜充收到了前麵幾張,後來換地址了。我說哦,我很快就要退役了,也要開始找工作了,她說好啊,常聯係。

我嚐試著把她帶回那個遙遠而」偷快的語境,我說你還記得嗎,上次你提醒我要小心那些新鼠,你說你見過,我一直很好奇,你見過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時間長得讓人窒息,她終於開口了。她說,我忘了,沒什麼要的。

我真他媽後悔打了這通電話。

我悵然若失地看著小賣部那台雪花飛舞的電視,裏麵正播著新聞。“滅鼠工作取得階段性成果,鼠災治理初見成效”,“我國就對外貿易政策與西盟展開新一輪談判”,“大學生就業新趨勢”……我木然地讀著新聞標題,是的,新鼠突破繁殖瓶頸,數量大爆發,但這並沒有影響我們的任務指標,完全不合邏輯,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工作有著落了,出口也會好轉,這些似乎跟我們的努力沒有絲毫關係,我想起李小夏當時的話,是的,聽說,

都是聽說,誰又知道背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每一個因素單獨抽離出來都是沒有意義的,它需要被放置在一個語境裏,太多的潛在關係,太多的利益平衡,這是一盤太大太複雜的棋。

而我卻隻看到自己那顆小小的破碎的心。

豌豆最近幾天如廁次數頻繁得不正常,我便偷偷跟在後麵,他從背包裏掏出一個紮了眼的小鐵罐,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朝裏麵丟了些幹糧,還喃喃地對罐子說著什麼。我跳出來,伸出手,盡管已經猜到七八分,但還是想逼他自己招供。

“它真的很可愛,瞧瞧那雙眼睛!”他知道什麼都瞞不過我,因為我有鏡像神經元。

“你瘋了嗎,學校裏玩大白鼠還沒玩夠,這可是違反軍紀!”我嚇唬他,事實上除了可能有寄生蟲和傳染病之外,我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