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教官終於出麵帶止了這場鬧劇。
我第一次受到了教官的表揚,他三次提到了“大學生”,而且沒有加任何貶義的形容詞,這讓我受寵若驚。黑炮似乎也對我另眼相看,他私下表示,這次的尾巴全都算在我的頭上。我接受了,又全給了豌豆。
我想我欠他的,多少根尾巴都補償不了。
我們趁著夜色未濃出發,告別燈火寥落的村鎮,沒人知道我們從哪裏來,也沒人知道我們往哪裏去。我們像是過路的旅遊團,幫襯了飯館和小店的生意,給人們留下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們什麼也帶不走,除了袋裝垃圾。
農田、樹林、山丘、池塘、高速公路……我們像影子在黑夜中行進,除了腳步和喘息,隊伍出奇地沉默,每個人似乎都滿懷心事。我莫名害怕,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去打贏一場最後的戰役,還是麵對完全未知的生活。
中途修整時,黑炮向教官提議,把隊伍一分為二,由他率領一支精銳力量突前,其餘人拖後。他環視一周,話中有話地說,否則,可能完不成任務。教官沒有說話,似乎在等。
反對!我站了出來。
理由?教官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不緊不慢地點了一支煙。
從入伍第一天起,您一直反複教導我們,軍隊不是單打獨鬥、個人主義、孤S旦英雄,軍隊的戰鬥力來自於集體凝聚力,來自於共同進退,永不放棄,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多餘的,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別人更重要!
我頓了一頓,毫無怯意地迎上黑炮怒火中燒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否則,我們將比老鼠還不如。
好,就這麼定了。教官把煙頭在地上碾滅,站了起來。不分隊,一起衝。
黑炮故意擦過我的身邊,低低說了一句,他的聲音如此之輕,除了貼近他的人之外,
能。
他說,早知道,該讓你跟那娘娘腔一起滾下去。
我驟時僵住了。
黑炮沒有停下腳步,隻是轉過臉笑了一笑。我見過那笑容,在他警告我不要把自己拖下水的時候,在他踩死幼鼠把豌豆往壕溝裏扔的時候,在他手舉長矛剖開懷孕雄鼠肚皮的時候,都露出過這種微笑,像某種非人的生物模仿著人的表情,讓人從骨頭裏發毛。
是的,多麼明顯,我的思緒回到那天下午。列隊時黑炮站在豌豆的右鋇,也就是說豌豆要滾下堤頊必須先繞過黑炮,根據他們的證詞,豌豆是看到路邊的植物才離開隊伍的,可當時他根本沒戴眼鏡,離開眼鏡他完全是個睜眼瞎。為什麼當時我沒注意到這點,一味聽信了他們的謊話。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黑炮把豌豆推下去的,即使我願意用命來作證。他們都是黑炮的人。而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沒有人會信。
我徹底輸了。即使我殺了他,也會一輩子活在自責和悔恨中,況且他了解我,我不可能殺他。
這是我這輩子最艱難的旅程,回憶不斷湧現,疊加在黑炮的背影上,我做著各種假設,又一一推翻,直到教官提醒隊伍進入作戰狀態,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連續行軍超過十小時。
此刻,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和他之外,不存在其他戰爭。
天邊露出一線微弱的曙光,我們勉強看清麵前這塊最後的戰場,是夾在山坳裏的一片密林,兩麵環著光禿禿的山壁,隻有一條狹長的縫隙可以穿到山的另一麵,呈甕中捉鱉的格局,探測器顯示,鼠群就在裏麵。
教官作了簡單的分組,方針很明確,一隊搶先截斷穿山狹路,其他分隊圍巢遊戲。
我跟著其中一隊進入密林,但隨即混入黑炮所在的分隊。我不知道我想幹嗎,也許僅僅是下意識地把他鎖定在視野中,盡管他不會逃,也逃不掉。林子很茂密,能見度很低,氤氳著一層幽藍的霧氣,從特定的角度看去,能發現空氣中一些細微的亮點,畫著毫無規律的曲線。黑炮步速很快,帶著隊伍在樹幹間來回穿行,像一群迷途的幽靈。
他突然停下,順著他手勢的方向,我們看到幾頭新鼠在不遠處踱著步,絲毫沒有覺察近在咫尺的殺機。他手一揮,讓大家散開包抄過去。奇怪的是收縮包圍圈時,新鼠卻都不見了,轉眼間,它們又出現在另一個角落。
如是再三,隊伍的陣型亂了,我們的心也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