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是個老板。
但老莫從哪個方麵看都不像老板。老莫身材矮小、相貌平庸,兩排像是染過的黑牙七長八短地擠在一起。腰佝僂著,永遠一副害冷的樣子。老莫吃飯不講究,山珍海味吃不慣,就愛吃農家的貼鍋餅,打納糕,喝的酒是二鍋頭,煙是一塊錢一包的。這類人,大街上到處都是。老莫最不像老板的地方是他的所作所為與現在的多數老板不一樣。兩年前,京郊一個姓陳的魚塘老板請過老莫一次。陳老板雖是養魚的,氣度卻不凡。穿西裝、紮領帶,開著私家小轎車,據說還養了一個大學生情人。那天喝的是酒鬼,老莫嘴上說喝不慣,肚裏卻受用。老莫喝了不少,舌頭硬得輪胎一樣。仗著酒壯膽,老莫問陳老板養情人的事,陳老板笑而不答。他把老莫送回賓館,拍著老莫的肩說,該出手時就出手,你有我有大家有。老莫還沒回過味來,陳老板已帶門離去。老莫腦袋昏沉沉的,像是裝了漿糊。打開電視,看了沒三分鍾便紮在那兒睡了。隱隱約約,他覺得有人解自己的扣子。老莫慢慢睜開眼,一個姣美的姑娘站在他麵前,笑吟吟地望著他。老莫喊了聲狐仙,嗖地一下跳起來。姑娘說我不是狐仙,我是來陪你的。姑娘輕輕一抖,身上的衣服便掉了下去。她身段優美,潔白迷人,晃得老莫眼睛都睜不開了。老莫想把頭扭開,可他的目光已勾在了姑娘的皮膚上,怎麼也拽不回來。姑娘往前走了一步,來呀,傻看著幹啥。老莫酒意全消,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老莫慌張地往後退了退,說,你別過來,我沒錢。姑娘說,剛才的老板已經替你付了。老莫說,我……我不行了。姑娘說,沒關係,我會讓你成功的。姑娘不紅不臊,自然大方,那樣子就像是勸老莫喝一杯酒。老莫本能地後縮著,縮到牆角,他不動了。老莫說,我不幹,你走吧。姑娘拉老莫坐在床邊,一隻手擱在老莫的大腿上。姑娘說,你怎麼像舊社會的人?放心,不會出問題的,我拿了錢,自然要服務。老莫的身子通了電一樣顫著,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來。姑娘照老莫的襠部掃了一眼,開始解老莫的衣扣。老莫怕自己的身子陷下去,他把姑娘的胳膊打開,氣咻咻地說,走!走!!走!!!你咋沒臉哩?姑娘盯著老莫看了半天,問,不做?老莫搖搖頭。姑娘說,好吧,不過,你可是摸過我了,姑娘利索地穿上衣服。就在姑娘拉門時,老莫喊住她,老莫問她摸過了是什麼意思,姑娘說你明白。老莫說我不明白。姑娘說我和你說不明白。老莫問剛才的老板給了她多少錢,姑娘說八百。老莫吃了一驚,他說,我沒把你怎樣,你把錢退了吧。姑娘撲哧一笑,瞧怪物似地盯住老莫,是你不幹,不是我沒服務,你嫌虧,可以重來。重來嗎?她問。老莫忙說不了,可他總有些不甘,說,那你總該退一部分,就退一半吧。姑娘說,我再強調一遍,你摸了我就算我服過務了,服了務我就要收費。老莫說,是你摸我,不是我摸你。姑娘說,一樣的,反正你是挨過了,還挨嗎?老莫搖頭。姑娘風一樣飄出去。八百塊錢就這樣打了水漂,老莫被割了肉似的,捂著臉蹲在那兒。雖然是陳老板出的,可誰出的也是錢。隨之,老莫又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如何麵對陳老板?他沒把那個姑娘怎樣,可陳老板卻不會這麼認為,那麼,他就欠下了陳老板一份人情,更重要的是陳老板握住了他的把柄。老莫嚇了一跳。他和陳老板是買賣關係,他怎麼能讓陳老板捉住他的把柄呢?第二天,陳老板笑眯眯地問老莫昨天睡得怎樣。老莫說你差點兒害了我,然後將八百塊錢放到陳老板麵前。陳老板說,你開什麼玩笑?是兄弟請客。老莫一本正經地說,那個姑娘退回來的,我不愛好這個,我把她打發走了。陳老板怔了怔,說,退回的?老莫說退回的。陳老板說那我就這客氣了,陳老板收了錢,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老莫的肩。那件事,老莫別扭了很長一陣子。
老莫唯一和老板沾點兒邊就是喜歡黑夜。據說老板們都是白天掙錢,黑夜消費,至少陳老板是這樣。可老莫不是在黑夜裏消費,那是老莫的秘密。老莫常在黑夜裏出來,所以,老莫猛不丁大白天行走在皮縣的大街上,還真是挺稀罕。
這是初冬的一個上午。頑劣的高原風橫踢豎咬,當然咬不疼,皮膚上也不會留下青色的傷痕。陽光已沒了夏秋時的韌性,栽到地麵上,便一截截斷開了。兩邊的鋪子裏不時傳出胖的、瘦的聲音,一元一碗羊雜湯,五角一個武大郎燒餅,三元一顆熟羊頭。音像店裏港台歌曲蹦著讓人莫名其妙的唱詞,我的心就是你的愛,沒有你的愛就沒有我的心……電線杆子上,性病一針靈、無痛除狐臭的廣告已被新內容覆蓋,紅紙上的黑字一副狐媚子相:處女膜修補,絕對保密,無需住院。
皮縣不是一個落伍的地方。
魚行老板老莫就走在這樣的大街上。老莫竭力克製,喜氣依然止不住地往外冒。老莫怕人瞧出來,就訓斥手裏的魚。那條鯉魚足有三斤重,它知道自己活不過中午了,拚命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滿。一條黃狗跟蹤了老莫一段,覺得沒什麼希望,便鑽進了附近的一條巷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