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鞋匠孟大眯著眼曬太陽,聞見魚腥,眼皮猛地拉開了。孟大喲了一聲,老莫給我送魚了?虧你惦記著我。老莫翻了下白眼,你又沒當縣長,我給你送什麼魚?孟大說,我沒當才香你的魚,當了你就輪不上了。老莫嘿嘿一笑,你等著吧,我後半夜給你送。孟大知道老莫的一些事,壓低嗓子問,是不是去看她?大白天的就敢?孟大完全是知己的樣子,老莫卻不領情,反問,她是誰?你小子吃錯藥了吧?胡扯!老莫走遠了,孟大衝老莫喊,你別裝,喬月肯定出門了。
老莫的後頸像是挨了一巴掌,他縮了縮脖子,卻沒回頭。狗日的孟大,眼睛裏揉砒霜了吧,夠毒的。
沒錯,喬月出門了。就在今天早上,老莫送她坐上了去市裏的車。她去看兒子了,莫小有剛遷進新樓,當然,錢是老莫出的,小二十萬呢。不然,老莫不敢大模大樣地去看朵枝。和喬月在一起,老莫感到壓抑。幾十年了,這種感覺像個影子跟隨著他。兩人過性生活,老莫總覺得不是他壓在她上麵,而是相反。喬月像一隻大蜘蛛,她吐出長長的絲線,將他裹在中間,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喬月一走,老莫從網裏鑽出來。
老莫一身輕鬆。
老莫活蹦亂跳。
往常,老莫給朵枝送魚都是在夜裏,他將魚鱗刮掉,把內髒掏出來,包在塑料袋裏。有時坐一會兒,說些話,有時他將魚掛在門框上,擊幾下門板,然後走開。每一次都鬼鬼祟祟,做賊一般。雖然喬月沒跟著他,他卻覺得喬月無處不在。現在,老莫向喬月,也是向自己發出了挑戰。他不但要把魚送給朵枝,而且要和朵枝一塊吃午飯,和朵枝……老莫把這個念頭摁了回去。
朵枝是老莫的相好。但兩人並沒發生過什麼。隻有一次,老莫擁抱了朵枝。那還是朵枝的兒子被抓走的那天,朵枝偎在老莫的懷裏,哭得天昏地暗。朵枝的體溫傳過來,他聞到了她肌膚的氣息。一股生艾味,夾著甜絲絲的野菊香。朵枝的淚洇透了老莫的衣服,老莫認為他和朵枝就算有了肌膚之親,不止是肉體上,更重要的是精神的互慰。朵枝男人張占峰與老莫光屁股長大,很早就到縣裏開起了出租,並在縣裏娶妻生子。老莫剛到縣城零打碎鬧時,張占峰常買他的魚,有時老莫把魚賣完了,天還早,他不想回家,就去找張占峰閑聊。生意清淡時,張占峰就拉老莫去家裏喝酒。朵枝性子好,臉上常掛著笑,她把家收拾得纖塵不染,老莫知道自己髒兮兮的,進了家站沒站處坐沒坐處。朵枝總是連說沒事沒事,反正她在家裏待著,有時間打掃。朵枝每次都給他們炒幾個可口的菜下酒,他們喝著,朵枝就裏裏外外地忙活,偶爾也勸張占峰少喝點兒,還要開車。張占峰頻頻點頭,酒卻喝得一點不少,還不時地向老莫擠眉弄眼。朵枝的溫柔,對張占峰的嬌縱,讓老莫嫉妒,令老莫感動,甚至心痛。後來,張占峰花四萬塊錢買了一輛新車,一次拉三個客人去外地,半路上被殺害。三個歹徒搶了車,卻把車開下了盤山路,車毀人亡。這曾是皮縣轟動一時的大案。朵枝沒了經濟來源,就在家幫人帶孩子,少則一個,最多時也就三個,每月不到二百塊錢,勉強度日。老莫覺得照顧他們母子責無旁貸。朵枝的兒子不爭氣,最終撞進了監獄。老莫把家搬到縣城後,還是偷偷地照顧她。老莫在朵枝那裏尋找到了女性柔軟的撫摸,也隻有在朵枝那裏,他的每一片肌膚,每一個細胞才能夠徹底地放鬆。
這是一個不錯的日子,老莫的喜氣閃耀著白花花的光芒。雖然是冬日,雖然他穿得不是很厚,燥熱依然從腳底卷上來,慢慢烤著他。老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逼近自己,他沒有看到紅紅的一伸一縮的舌信子。是啊,這樣一個日子,逼著老莫做倒黴的打算,那是折磨老莫。
朵枝的家在縣城的東頭,是一個獨門小院。老莫對這兒太熟悉了,閉眼也能摸得著。門沒插,老莫輕輕一碰便開了。朵枝說老莫來,她能感覺到,所以老早就把門虛掩著。老莫相信她的話。朵枝沒有喬月漂亮,可比喬月有魅力,至少在老莫眼裏是這樣。進門時,那條魚忽然跳起來,重重地在門板上撞了一下。
給誰吃不是吃,你認了吧。老莫對魚說。
偏不!偏不!!魚擰著身子。
老莫罵了句狗日的,嘿嘿笑起來。
朵枝接過魚,說你傻笑個啥,然後在老莫身上拍了一下。過了這個年,朵枝就四十八了,頭發裏雖然已有了銀絲,但還顯得很年青。白發是愁出來的,丈夫被殺害,兒子坐監獄,沒有哪個女人不發愁。朵枝還算堅強的,村裏的一個女人,一聽兒子判刑,馬上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