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寶生進來,宋如花躲出去了。兩人說了些客套話,便默然相對。王寶生手沒閑著,仍一下一下揪頭發,羅盤忍不住說,別揪了,揪光也沒用。王寶生伸出兩手左右看看,緩緩擱在膝蓋上。他問,你說,她進城了?羅盤說,絕對是。王寶生問,你說會去哪兒呢?羅盤說,難說啊,你沒打算出去找找?王寶生說,她在炕上躺著,我哪兒走得開?羅盤問,她好點兒吧?王寶生說,心病,吃藥效果不大。羅盤說,你多開導她,和自己閨女生什麼氣?王寶生黯然道,生什麼氣呀,她現在想王丫呢,一天到晚抹眼淚。羅盤覺得某個地方被燙了一下,想說什麼終是沒想出合適的話來。
到羅盤家串門成了王寶生每晚必不可少的活計,而等待王寶生則成了羅盤的任務。王寶生沒怪羅盤什麼,從來沒有。甭說言語了,王寶生的神態表情也沒有怪羅盤的意思。王寶生隻是自責、檢討。可是,羅盤越來越不安了。沒有那個黃昏,一切都不會發生,至少,與羅盤無關。每個晚上是那麼漫長,難熬,到後來,羅盤有點兒怕見王寶生了。
羅盤決定躲王寶生。王寶生撲幾次空,該不會來了。那天晚上他和宋如花在吳四家坐到很晚。吳四剛買回一張二人台光盤,看得宋如花屁股都不想動了。羅盤瞪她,她才下炕。吳四咬羅盤耳朵,改天你自己來,我這兒有三級片。
王寶生竟然在大門口蹲著。看到那個黑影,羅盤的心就直下墜。問聲誰,王寶生豁地站起來。羅盤故作驚訝,寶生呀。王寶生委屈地說,我等你一晚,以為你出門了。羅盤解釋,找吳四拉化肥,順便坐了一會兒。他讓王寶生進屋。王寶生說,不早了,我回去了。孑孑地走了。宋如花說,回來早了吧?羅盤沒好氣,還在別人家住下?他看出來了,回來多晚王寶生也會等。
就那麼一晚,羅盤沒再躲。但是麵對王寶生,竟然有恐慌感,而且,聽到侯夏王丫的名字,就會被刺一下。仿佛侯夏王丫是馬蜂屁股,他們的針會從某個遙遠的地方甩過來。
一天,羅盤從街頭上走過,王丫兩字忽然飄進耳朵。他皺皺眉,想躲開,腿卻被牽著似的,順著聲音尋過來。幾個人在碾台旁說話,其中有宋如花。碾房廢棄後,碾台便成了村民的聊天場所。羅盤走過去,幾個人都不說了。但羅盤知道他們在議論啥。羅盤狠狠瞪宋如花一眼。一個人和羅盤打招呼,問今年種啥好。羅盤說去年蓧麥便宜,今年肯定貴。在這方麵,羅盤總是有先見。那人似乎還有什麼話,羅盤已轉向宋如花,讓她回家。宋如花說,又不到做飯時間,回去幹啥?羅盤大聲說,讓你回你就回,哪那麼多廢話?羅盤很少當著外人訓宋如花,但此時有點兒控製不住。
宋如花跟在羅盤身後。
進門,羅盤便瞪住宋如花,誰讓你把王丫的事嚷出去的?宋如花委屈地說,哪是我嚷的?王丫一跑,全村都知道了。羅盤說,別人嚷是別人的事,你別攙和。宋如花說,我不過是聽別人議論。羅盤繃著臉,那也不行,聽別人嚼這話頭你趁早躲開。宋如花不滿了,我又沒做啥事,幹嗎……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告訴王寶生。羅盤罵,閉住你的嘴就不行?誰還把你當啞巴賣了。宋如花扭過臉,她生氣了。
晚上,王寶生進屋,見宋如花在炕上躺著,問羅盤,怎麼?鬧病了?羅盤說,沒啥事,身子不舒服。王寶生勸,有病可要早看啊,千萬別拖著,王丫媽生生是拖的。羅盤問,怎麼樣?好點兒了吧?王寶生愁眉苦臉地說,光吃藥哪行呢?她心重,王丫不回來,藥其實是白吃。羅盤問,還沒消息?王寶生搖頭。羅盤說,其實,能出去找找就好了。王寶生為難地說,她鬧這麼點兒病,我哪走得開?都怨我,不關王丫就好了。羅盤暗想,王丫想跑不關也會跑,但他沒說,隻能由著王寶生說。王寶生說一句,歎息一聲,每聲歎息都像錘子擊在羅盤心上。
王寶生走後,羅盤說,我得把王丫找回來。宋如花猛從炕上彈起來,你沒瘋吧?羅盤說,我好著呢。宋如花叫,憑什麼?你又沒欠他。羅盤說,我受不了啦,再拖,沒準我真瘋了。羅盤一旦做出決定,宋如花根本無法更改。她嘟囔,眼看就種地了,丟下我一個人咋辦?羅盤說,雇人種嘛,你看著就行。宋如花問,你知道他倆在哪兒藏著?去哪兒找?找也不一定找見。羅盤說,找和找不見是兩檔子事,我總得試試。宋如花又想到一個問題,出門要路費,誰出?羅盤說,咱先墊上吧,還能找王寶生要路費?王寶生也沒逼咱去。宋如花不甘心,真要去?羅盤說,我跟你瞎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