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品圍紅房子轉了一圈。紅牆紅屋頂,門口那塊石頭也是紅的,異常刺眼。房是禿子蓋的,當然,房主絕不是他。去年蓋起一直空著,就等著賣呢。劉會計說得沒錯,房的造價撐死也就三十萬,轉手就是九十萬。如果房子易主,絕不會值這麼多錢,話說回來,誰能想到在此處蓋房?其實,吳石早就動作了,隻是他壓著,沒人知道。吳石設計得滴水不漏,蛋糕卻吞進自己肚裏,還用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
難怪吳石如此逼迫。
霍品想到吳石咄咄逼人的目光。吳石既然把紅房子賣了,絕對要簽這個協議。霍品硬頂,吳石會把霍品拿掉。吳石做得出來,霍品被他拿掉過。村長這頂帽子很輕,一旦拿掉,霍品方知對自己是多麼重要。
校舍的事讓霍品陷入被動。包工頭是霍品找的,磚石木料全是包工頭墊的,說好竣工一並結清。包工頭老郝是個粗人,問霍品有雞巴準沒。霍品說當然有準。老郝說不按時付款,我就把房子扒掉。吳石說上麵給二十萬,霍品和老郝簽的是十八萬,想用另外兩萬買點桌凳啥的。如果禿子做這個事兒,霍品肯定擠不出兩萬。霍品沒想到吳石來這一手。老郝知道房款沒了影兒,急了,把霍品堵在家裏,髒話連篇。霍品也火了,說你不把嘴洗幹淨,有了也不給你。老郝威脅要扒房子。霍品冷笑,敢扒你就扒,就算是你蓋的,也是破壞,不讓你坐幾年牢我就不姓霍。老郝呆了半晌,嚎啕大哭。霍品很難受,他沒想過騙老郝,他是被一步步推到這兒的。老郝哭累了,又可憐兮兮地和霍品說好話。霍品安慰,別急,我會想辦法,這麼大個村,還能欠下你的?老郝問什麼時候,霍品說有錢通知你。老郝隔三兩天就來催一趟,說別人怎麼怎麼催他,老婆也提出離婚,霍村長,你救救我吧。霍品找方幹頭貸了八萬,算是消停了一陣。霍品完全可以攤派下去,但他不願意那麼做。霍品憋著一口氣,不想這麼輸給吳石,想找機會把錢從鄉裏搞回來。黃村建校舍欠帳,對吳石大小也是壓力。一旦攤了,與吳石就沒多大關係了。
霍品找了吳石幾趟。他不能像老郝那樣堵著吳石罵髒話,也不能像老郝那樣痛哭流涕,說老婆離婚之類的話。他依然像過去那樣,眼裏含著謙和,話裏帶著恭敬。那是下級對上級、一個村長對一個鄉長應有的姿態。吳石也不惱,讓霍品想辦法。他說,這點兒錢能難住你霍村長?這世上還有你辦不到的事?霍品聽出吳石話裏的挖苦,自嘲道,一個村長,跟蒼蠅差不多,誰不敢踩?吳石說,別作踐自己嘛,辦法一塊兒想,怎麼樣?霍品再去,問吳石想出辦法沒。吳石說,我又不是如來佛。霍品提出跟鄉裏借點錢先打發老郝,吳石哈哈一笑,說老霍你這辦法倒是不錯。忽然收緊臉,要不,你來當這個鄉長?這話棒槌一樣,硬硬捅進霍品嘴巴。霍品半晌方幹笑幾聲,吳鄉長,我不過開個玩笑。
霍品嚐到了吳石的狠,吳石是要往懸崖逼他。禿子的事,吳石自然早就明白過來了。這麼找下去,怕是沒指望。霍品想了個主意,組織村民到縣政府靜坐,不信縣裏不管。霍品也知道此招冒險,說不定他的村長就當到頭了。因為這份擔心,霍品一直猶豫。
吳石嘴上硬,其實對霍品很不放心。數日後,就把霍品拿掉了。沒有什麼程序,吳石一句話,霍品就成了老百姓。二十年的村長,霍品以為自己坐穩了,可吳石舌頭一卷,他就摔下來。簡單至極。當然,吳石是有借口的,霍品長期霸占一位殘疾婦女。吳石說,把你免了也算是對你的保護,不然你得吃官司。霍品想到啞女,不相信啞女會告他。霍品沒有承認,說,吳鄉長,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吳石歎息,到這一步,你還硬撐?打了個電話,老閆把一個人帶來。
是大牛。
霍品的心軟軟地顫了一下,目光卻冰冷、堅硬。大牛慌了慌,很快迎住霍品。霍品明白,吳石給他吃了定心丸。霍品依然不承認,大牛不能代表啞女。啞女不會背叛他的。霍品提出和啞女對質,如果是事實,寧願坐牢。吳石說你當著村長,他們怕你,這個質沒法對。上了公堂,你想怎麼對怎麼對。不過把事情鬧大,收場就難了。
霍品想到瘦弱的啞女,她肯定不知道大牛告狀。她還得和大牛過,霍品照顧不了她一輩子,也不想搞得滿世界都知道。況且,吳石決意拿他,啞女的態度並不重要。
沒了村長的帽子,霍品不再是從前的霍品了。跺跺腳,黃村沒什麼感覺了。霍品依然在黃昏中穿過街道,那些常喊霍品進屋吃飯的人,見霍品過來便轉了身,留給霍品一個僵硬的後背。如果來不及轉身,便拋出一個笑,幹巴巴的,沒一點兒水分。霍品萬分失落,娘的,都是勢利眼。吳老三被霍品搞過兩次,一直服服帖帖,逢年過節必定要把霍品叫到家裏。如果喝了酒,必定躲著霍品。那天在街上撞見霍品,吳老三不但沒躲,反迎著霍品走過來。吳老三嘿嘿笑著,霍品皺眉道,你小子又喝多了。吳老三啞著嗓子說,喝多了又咋樣?我的酒我的嘴,想咋喝咋喝。吳老三出了趟車禍,脖子被樹枝紮了窟窿,變成啞嗓子。霍品說,那你就往死喝吧。吳老三嘿嘿著,你倒了,你也有今天啊。霍品冷笑,你逞什麼能?你放肆,我照樣收拾你。吳老三說,是嗎?我好害怕……嘿嘿。吳老三搖搖晃晃離開,顯然不信霍品會翻身。霍品雖然那樣說,但明白自己的話已經失去威力。吳老三赤裸裸地嘲笑他,別人雖然沒吳老三張狂,可是霍品更加不舒服。連趙翠蘭也嘟嘟囔囔地抱怨。她去小賣部買東西,不過短了二毛錢,生生讓人家把五十塊錢打開,過去欠三塊兩塊推著不要。趙翠蘭說哪個村的攤派不比黃村多,哪家沒沾過你的光,現在……哼,一個比一個沒良心。霍品讓她閉嘴,沒人當她啞巴賣了。霍品隻剩這一招了。趙翠蘭說,我是啞巴,你還舍得賣?霍品狠狠瞪她一眼,她的嘀咕方輕煙一樣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