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何必過謙,豈不聞古人有言,朝聞道,夕死可矣,凡夫俗子的一生不過是白駒過隙,石火光中而已,修道之人一生追求天地正道,區區一年光陰又算得了什麼?”馬丹陽道人追求大道的熱忱,是邱處機道長所沒有的,而他對大道的信仰,也打動了靈智上人的心。靈智上人隻身一人離開高原,深入中原傳播佛法,也是依賴著心裏那一點對佛祖敬奉的精誠,他相信佛的教誨可以開啟蒙昧之人腦中的智慧,喚起殘忍之人內心的善良,他相信在漢人中間,也終能夠尋找到某些人願意相信佛陀的神聖。
“丹陽此來,並不是想要用全真的道法駁倒貧僧,而是想從貧僧的口中聽到真法大道?佛道殊途,丹陽此行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靈智上人聽說過全真教一直提倡三教可一,可是在過去與長春真人的辯論中,他卻並不曾明白三教如何可一的道理,所以他也很期待這場與丹陽道人的論戰,他相信,如果現今的中原道教真有能建立三教合一理論的大師,那就隻可能是馬丹陽了。全真教的三教合一理論,不論對西藏佛教還是中土佛教,都是必須被嚴密理論駁斥的致命威脅。
馬鈺的回答卻超出了靈智上人的預料,他說道:“貧道以為,天地大道並不可能僅有書本而來,也不可能僅有某人的傳述而來。對天地大道真正的理解,來自於思考,來自於行走,來自於見聞,也來自於辯論。或許道門的觀點不一定正確,或許釋家的信仰也不是絕對真理,可是在我們兩人思想的交鋒之中,終將有道的火花被碰撞出來,我和你都能由此領會到,真法大道更深入的一部分。”馬丹陽說道這裏的時候,完顏洪烈牽著楊康的小手,領著包惜弱沿著棧道走上了崖頂,他默默地站在一邊聽著兩位大師的對話。
“很多道教徒認為佛教是外夷宗教,漢人信奉佛祖,是以夷變夏,背棄了祖宗家法,丹陽道長是怎麼想的?”從馬丹陽的回答裏,靈智上人已經聽得明白,馬鈺的道心遠在自己之上,靈智上人為之敬服,不知不覺中用上了請教的語氣。馬丹陽並沒有邱處機那樣強烈的民族意識,在他看來,夷人,夏人都是人,既然都是人類,雖然語言不通,風俗各異,但總有一些可以共存共容的相通之處,所以馬鈺說道:“夷人,夏人,都是鍾天地靈秀的造物,都有求真向善之心。若夏人事事皆文明,夷人事事都野蠻,安能有太上老君西行昆侖之事,太上老君西行雪域,是為了渡化眾靈,若非萬物眾生俱有靈根,老君又如何得以化之?”
馬鈺說道此處,停了一下又說:“貧道遍覽道藏典籍,知道我道家近世以來的儀式,戒律,學自佛家的地方甚多,而佛家自西域而來,為了容於中原文物而產生的禪宗佛學,也吸收了中土道家許多修心玄想的心法。靈智上人修行的是西域佛學,對中土禪宗的修行,或許不太理解吧。中土修佛,修得是一個空字,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由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世間萬物,富貴榮華,無非是虛空幻影,迷人眼目,佛家,道家修到至處,都是要看破身家性命,富貴浮雲,才見得真心,才識得本性,才成為一個真的人。”
靈智上人在香雄寺裏修行多年,誦過千卷經書,自以為精通佛法,更一向妙辯過人,誰知自己此時此地聽了馬鈺道長的一席話,才知道自己讀過的那些書雖然讀進了腦子裏,卻未曾讀進自己心裏,他雖然深通了佛理,卻並未真地看破了紅塵,因為勘破生死,悟空世事,也需要機緣和經曆,他雖然足行萬裏,雲遊四方,卻還沒有深地愛過,痛地恨過,狂地怒過,悲地悔過。靈智上人聽到這裏,不覺拜倒,跪坐在馬丹陽麵前,低頭合十道:“全真掌教果然道行深厚,貧僧今日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