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兩人回到驛館時才發現,涿洲盧家的族長,涿州節度使盧有誌已然帶著他們遇見過的那位書生等在驛館大廳裏了.盧有誌是一個麵相頗為和善的中年人,然而談笑之間又自有一番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他滿臉堆笑地對楊康說道:“老朽的這個族孫並非有意持才傲物冒犯皇孫,實在是他有老母在堂,確實不便與皇孫同行.可惜這孩子性情老實,也不善於言辭,以至讓小皇孫誤會了,所以老朽特地帶著這孩子來向皇孫賠罪.”

盧有誌說完,朝著那名書生做了一個眼色,那名書生便走到楊康麵前,低下頭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草民盧浩然冒犯王子,本是死罪,但懇求王子憐憫草民上有高堂需要奉養,赦免了草民之罪.”盧浩然原來就沒有罪,是楊康自己無事生非地怪罪於他,現在人家被盧家的世侯親自帶著來賠罪了,楊康如果再不恕罪,就是不識好歹了.楊康走上前握住盧浩然的手,做勢扶他起來,才發現自己個子不夠高,隻得說道:“今日之事原本就是本公無理取鬧,該賠罪的是本公才對,浩然兄何罪之有?快快起來吧.”

聽了他的話,盧有誌和盧浩然都深深地鞠了一躬,謝過小國公的恩典,然後才直起身來.盧有誌臉上的神情鄭重,開口說道:“既然小皇孫襟懷坦蕩,那就請容微臣鬥膽向小皇孫進一言.小皇孫是萬歲的皇長孫,固然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可是鄉野漢人耕讀之家,也有著與大金開國先帝立約保障的不容侵犯的權利.如果說完顏家是主宰這個國家的星空,那我們漢人世侯便是支撐這個國家的大地.微臣希望小皇孫記住,今天阻止您任性的力量,或許有一天便會掌握在您的手中,為了您的號令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楊康不能不斂容正色答道:“盧大人所言有理,本公受教了.”

送走了盧家的世侯,楊康回到自己居住房間裏,花了一個時辰抄寫完道德經,窗外響過二更的鑼鼓,此時已經是亥時初刻,應當寬衣就寢了.楊康洗漱過後側臥在床上,按照丘道長傳授的口訣平心定神呼息運氣,又修煉了半個時辰,直到夜間手腳開始發涼了,方才沉沉睡去,這一覺便睡至天明.

等到楊康醒來,在陳福和李貴服侍著洗漱更衣之後,到驛館大廳裏用早飯.驛館大廳裏的小二已經給他們布置了一桌子飯菜,有稀飯,有豆漿,有牛乳,有包子,有米糕,有饅頭,有小菜,可以任意取用,不夠還可以拿著盤子到廚房去添.糕點製作得很是精致可口,黃河四小鬼吃得特別開心,沙通天和侯通海添了一份又一份,把小二都給嚇住了,連丘道長也多吃了一碗.吃完飯之後,楊康特地托小二打賞給驛館的廚子十兩銀子.

一行人在辰時離開驛館,出了涿州城沿著大道往西南方行進,這一路未有什麼名勝古跡可供賞玩,加之小楊康盼望見到納蘭胡魯剌師傅的心情急切,以至於午飯都不曾正經吃,隻在路邊小客店吃了一個驢肉燒餅了事.大家加快腳程一心趕路,終於在日落時分到達了位於太行山下的保州城.對於前生見慣了大山的楊康而言,太行山並不甚高,然而分外的雄奇險峻,山上的紅色岩土,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燦若丹霞.

保州城不大,楊康一行人很容易地打聽到了順天軍的駐地,納蘭胡魯剌先生在這裏任職不過大半年,可是已經深得民心了,人人都誇說他把過去如土匪般混亂的順天軍治理得鐵桶一般,不僅對老百姓秋毫無犯,還常常為老百姓修水庫,修路,架橋,蓋房子.當地老百姓原想為他立個祠堂,又想到這樣可能折損了納蘭大人的壽數,才就此作罷.百姓們聽說納蘭大人的學生來保州看望他了,紛紛往楊康一行人手裏塞各種土產品,麵醬,醃菜,皮蛋,棗子,柿子.山藥,老酒,一直塞到每個人都兩手不空為止.

納蘭胡魯剌事先已經收到過趙王府詹事用信鴿發來的信,知道楊康將會經過保州,所以這幾日都早早地提前處理完公事,以便於能留出點時間接待他唯一的弟子.楊康這孩子驚才絕豔,他納蘭胡魯剌收到這樣的孩子當徒弟,真是三生有幸,他原本是真心希望教導這孩子十年八年,看著這孩子長高長大,成為大金國的一代棟梁,可惜世事如水,終究難以盡如人意,以至於他們師徒之間的相處,終究不過短短一年而已.康兒南下終南修行,路過他的防區,兩人才能再見一麵,吃一頓飯,玩一個夜晚,等到明天康兒啟程之後,又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再相見了.

納蘭胡魯剌收到營門口當值衛士的通傳,說吳國公楊康在轅門外求見大人,便當即走出軍營前去迎接。過去了幾個月不見,他發現今天的楊康比當初在臨潢時長高了半尺,已經整整四尺高了,臉也被漠外的太陽曬黑了,比過去更像個小大人的模樣。楊康看見納蘭胡魯剌來了,猛地撲過去給他一個擁抱,“納蘭師傅,好久沒有見到您了,康兒心裏真想你。”納蘭先生也摟著楊康說道:“先生也很想康兒啊,所以才經常給康兒寫信,康兒你在信裏給我介紹的那些練兵知識真是很有用,如果沒有康兒你幫忙,你先生一介文弱書生,當一個軍的節度使還真可能當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