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康隻聽了納蘭先生一句戲言,心裏已然知道歲月對納蘭先生的變化極大,今日的納蘭先生再不是當年王府之內盼望天下太平的那位書呆子了,就連侵略南朝領土之事都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不能不搖了搖頭說道:“杜工部曾有詩言,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南朝垂相韓佗胄謀求北侵我金國,破壞紹興和議之約,固然是罪該萬死。然而金宋紹興和約條文乃是我大金統治淮北中原的合法性依據所在,所以學生以為,即便是南朝背盟在先,紹興和議畢竟是我大金立國之本,我金國即使擊退了南朝的進攻,也不應該再謀取南朝宋人的土地。”
納蘭胡魯剌先生聽了楊康的話之後說道:“康兒畢竟是太過年輕了,不知道名利二字的誘人之處,更兼平日裏讀得詩書又多,再添了許多書生氣。其實我大金國滿朝上下眼饞著南朝的市場之利已經許久了,特別是南朝的茶葉瓷器利潤最厚,瓷器也罷,我們金國的鈞窯和磁州窯瓷器足以同南朝瓷器平分秋色,再說到茶葉,我金國境內隻有山東產茶,山東茶葉占有的市場比例可比南方茶葉的市場需求比例少多了。你教我金國的官紳貴族們如何能不眼饞?遠的地方拿不到還好,像河南,江淮,還有其他長江以北的地方,一旦開戰之後就在我大軍鐵蹄腳下,讓我國軍界政界的大人們忍住不去吃這口肥肉如何可能?康兒你和王爺在北麵都已經吃得那麼飽了,總不能再攔著陝西,河南,江淮的我軍喝一口湯不是?”
楊康聽了納蘭胡魯剌這一番說法,才終於明白了盛唐開元年間名相姚崇宋璟不賞邊功防黷武的一片苦心。他們父子倆在漠北草原的一番征伐,雖然是為了挽救金國而不能不行之舉,然而終究極大的刺激了金國君臣上下開疆拓土的野心,眼睜睜看著東北路沿邊招討司旗下的部隊建功立業,江淮河南的金軍早已按捺不住了,更何況還是南朝宋軍主動北侵,金國就算占了南朝的土地也能算出師有名。如此天賜良機,金軍怎麼能夠放過?楊康歎了口氣說道:“南朝君相固然有罪,然而受此兵禍的江淮,河南百姓何辜,金軍如若攻占了長江以北,與江淮河南之中原來宋國管轄之內的居民難免殺戮過多,實在有害於上天好生之德。我怕殺孽太過,有損於皇爺爺的福澤啊。”
納蘭胡魯剌笑著打趣他說道:“康兒學道的日子不長,慈悲之心倒是越來越盛了,有道是慈不掌兵,康兒心地如此仁慈,想來長大後也不能從行伍出身了,如果不想落發修道的話,今後好好努力考個進士吧。我金國自古以武立國,文風一直不盛,先生我也走了武官道路,未來學問道德之事就隻能留待康兒的成就了。”楊康聽見納蘭胡魯剌將話題轉到文章之事上,心裏也明白他不想繼續就剛才的問題發表意見,便順著納蘭先生的話頭提起了趙秉文,趙秉文的詩詞比之王庭筠,元裕之固然略遜一籌,卻也是當今一代文學領袖了,楊康想著憑借這一點,能不能在納蘭先生麵前為他討來一個機會。
“前些日子學生經過汴梁的時候,曾經收到過雪溪先生王庭筠寄來的一封信,信中提到趙周臣自從去嵩陽書院之後頗有悔意,多次與雪溪先生寫信以圖與他恢複關係,還特意寫了一首律詩寄給他,雪溪先生認為趙周臣寫得這首詩還真是不錯,就抄給學生看了,詩是這麼寫的:寄語雪溪王處士,年來多病複何如?浮雲世態紛紛變,秋草人情日日疏。李白一杯人影月,鄭虔三絕畫詩書。情知不得文章力,乞與黃華作隱居。”周臣,是趙秉文的字,盡管趙秉文做出了讓讀書人斯文掃地的事情,對於前輩文學領袖,楊康還是不能直呼其名來稱呼他。
納蘭先生反複吟哦著頷聯兩句:“浮雲世態紛紛變,秋草人情日日疏。這兩句深得人間功名深味啊,看來趙周臣確實是真心悔改了,周臣的風骨不足,然而詩書畫三絕,果然是一代才子,如果就此埋沒草莽,確實也可惜了。康兒,你經過嵩山的時候想必去嵩陽書院見過他了,他對你說了什麼?”楊康知道自己終究瞞不過納蘭先生,便照實與他說了:“趙先生曾經對學生說,他想要效法唐時的顏真卿,張巡,為朝廷守一方疆土。他希望弟子成全他,可是弟子我已經稟明皇爺爺上全真教修行,此時已算是紅塵之外的人,怎好隨意幹涉朝廷任命官員的大事,所以將此事告訴給先生。先生無論是選擇幫他,或是選擇不幫他,弟子都絕不敢勉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