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2 / 3)

這兩天我都裝做特別愛睡覺,在她回來之前搶先一步重新躺回床上。要不我無法解釋為什麼連續兩天不做早飯。母親自然什麼也不知道,她問我是不是身上髒了?這麼累。她怎麼會知道,髒的不是我的身子,而是我的心。

在她去廚房的時候,我跳下床,檢查了籮筐,發現裏麵不過是一個裝著兩隻蘋果的塑料袋。

早飯的時候,我母親說,這兩天見鬼了,總覺得後麵有啥東西跟著,真跟鬼一樣,天一亮就不見了。

我父親口中嚼著蘋果,略有些慌張地看了我一眼,我則若無其事地說,媽,你說得怪嚇人的。快別自個嚇自個。

我也嚇死了,以前從沒過。明兒我帶把手電筒。

我把結果告訴父親,可我的父親還是不大相信我媽什麼事都沒有。他堅信,那個買她菜給她蘋果的男人非常可疑。

你看到那人樣子沒有?他問我。

我說太遠了,看不大清楚。

像不像姓肖的那狗日的?

啊?肖經理不是死了嗎?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父親會有這樣的疑問。

哼,誰知道,興許沒死。聽人說姓肖的狗日的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眼睛鼻子都認不出來了。說不定就沒死,倆奸夫淫婦等機會私奔呢。

我真的被嚇住了,我看著父親仇恨的眼睛,很多年之後這個眼神一直沒有從我的腦海裏消失。那是一種真正的病入膏肓的眼神!但是,我呢?我是健康的啊,我沒有病,我還是我們鄉唯一一個考上不交錢中專的高才生。我親眼看到我的母親牛馬一樣地勞作,我卻像個狐疑的狼一樣遠遠地窺視著她。我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父親接下來交給我的一項任務是和母親一起去紙盒廠送紙盒,他的意思是順便看看是誰在關照我的母親?是不是我在批發市場看到的那個男人。他對我說,如果是同一個人,你娘一定做了不要臉的事情了。

的確有個男人自始至終負責接待我母親的工作,我母親讓我叫他姚大大,但他們看起來好像並不很熟悉,按部就班地清點、下貨,接著,他又帶我母親去領取了糊紙盒的硬紙板和紙條。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我父親顯然還是不相信,他讓我仔細回憶下,是不是在批發市場和在紙盒廠看到的兩個人有點像?我說我真的沒看清楚批發市場的人樣子,天蒙蒙亮,我那麼遠,根本看不清楚。

好吧。我父親想了想,對我說,妮兒,明天早晨你再去一趟批發市場,你現在認識那地兒了,你不要跟著她,你比她遲半小時左右出發。你走得比她快,我想想,我父親皺著眉頭,算計了一會兒,說,應該她到不久你就到了。這樣,她也察覺不到,不會懷疑。你呢,就從另外一邊走近一點看。

媽沒事兒,真沒事兒,你到底怎麼啦?你煩不煩?我突然地發作起來,此刻,我是如此地厭惡他。後來,當我長大了以後,我知道,我發火更是厭惡我自己。

妮兒,你再去一次,就一次,你幫爹這個忙,爹求你了!你看在爹是個可憐的活死人份上。你娘年輕時候就招人,招男人,那時候我沒癱,我還能管得住。要不,姓肖的那死鬼早得手了。她如今,你想想,妮兒,她要是外麵沒人,她就賣那麼點菜,最多夠咱家的嘴,你弟弟還要錢上學,哪來的錢給我買藥?我那藥又不是便宜藥。我想來想去就是不對勁。

這就是我的父親,他並不因為他的活著而感激,恰恰因為活著而懷疑我的母親。

那要是媽真外麵有人呢?我因為心煩,突然這樣問他。

他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愣住了。他愣了一會兒,說,要是真有人,我他媽的我就沒啥好內疚的,我心安理得地讓她伺候我。我這福氣是我做王八掙來的。

這就是我父親!

我當然沒有按照他說的去做,但他畢竟是我父親,為了讓他不那麼煩躁,第二天我告訴他我去了批發市場,我還說這次媽把菜賣給了另外一個人,不像上次那個。

你媽,你是說你媽外麵有兩個人?我確信,那時候我父親就已經瘋了。不過,再往前想,我父親的這一生正常過嗎?

我心平氣和地對我父親說,不是,就一批發她菜的人,我在不遠的地方,還聽到他們討價還價來著。

你看清了不是上次那個?

肯定不是。個兒明顯都不一樣,比上次那人矮一頭呢,跟我娘差不多高。這次沒見那人。娘賣了菜就回了,也沒去別處。

因為是假的,我說得這樣心平氣和?

我不知道有沒有打消我父親的疑慮,但是我的疑慮的確沒有消去,而且越來越深。那個暑假,我自發地不定期地在此後的日子裏跟蹤我母親七八次,我沒有發現什麼。沒有發現什麼能讓我安心一段時間,但好景不長,我的疑心總是不就又會回來,讓我再次尋找機會跟蹤。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些,包括我父親。

終於,這個暑假快要結束了,多麼漫長的暑假。我決定提前一星期回校,我實在受不了我自己,我對他們說這是學校規定的。

而事情,就發生在我即將返校的兩天前。

我們那個村子,不是常有生人來的。所以,就算是哪家的親戚,差不多也是麵熟的。那天下午,我在門前的河邊洗衣服,我已經洗好了,正要上台階回家晾衣服。我們那每家門前都有個碼頭,用來盥洗。碼頭是有許多台階的,台階的兩邊長著很多灌木叢,如果你不注意,是不會看到台階下麵的人的。我轉身要上台階的時候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麵孔在我家門口張望,然後我看到我母親從小屋裏出來了,那個人也看到我母親了,他向我母親的方向走去。我母親示意他進屋,但自己並沒有進屋,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又走進家門。我知道她是進去看我在不在的,為了不讓她看見,我又下了幾級台階。我看到她片刻從大門裏出來,走向了小屋,而且,她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