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2 / 2)

我弟弟看到我並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也沒有為我的激動而激動,他冷靜地把我的手掙開,說,我是來告訴你,娘病得很重,她想要見你,她說她想要見你。

他顯然還記得我父親死後我的冷漠,他並沒有對我抱有幻想,他強調說隻是因為娘想見我。他大約準備完成這個任務就回家的。所以,我的緊張和慌張讓他有些狐疑。

我緊緊地掐著他的胳膊問:娘病了?什麼病?要緊嗎?啊?快說啊,你說啊。

剛才還很冷靜的弟弟在片刻的不解表情之後,眼睛紅了,他說,去縣醫院看過了,說別治了,回來想吃啥吃啥。沒多久了。

於是,我當天就跟著弟弟回到了闊別太久的家。

我的娘啊,我那野花一般鮮豔野草一般堅韌的娘,她怎麼會快要死了?在那麼多孤獨的夜晚,我不是沒有想過她。我想沒有了我父親的折磨,她現在應該比從前好;我想她還不到五十,她重新把自己收拾收拾也算是風韻猶存吧,應該還能夠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她那麼喜歡男女之間的事情,當然還是要再找個男人的,那麼她再也不會理睬那個豬一樣的在野地裏和他苟合的男人。我還想,如果有一天我見到她她還認識我嗎,她是不是又做了別人的母親?我是笑著叫她媽還是若無其事地離開?我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到她就要死了。

汽車行駛在我已經陌生的馬路,一路上我坐在窗口都看不清外麵的風景,淚水一陣陣地湧上來。

我終於回到了十六歲就離開的家,如今我已經二十八歲。

是妮兒回來了嗎?我剛到門口,便聽到她的叫聲,充滿著希望,那並不像一個病人的聲音。隻是當我一步跨到她麵前的時候,才看到她如同秋風裏即將離樹的枯葉一樣不可挽回。我看到,我的母親躺在我父親曾經躺了一輩子的那張大床上,她像一張紙一樣平鋪在床上,因為太瘦幾乎看不到被單的起伏。

媽------我伏倒在她的身上,放聲大哭。

妮兒回來了,妮兒,你回來了?你真回來了?你回來娘會好起來的,娘會好起來的。妮兒,別哭了,來,別哭了,讓娘看看你,看看妮兒------

我抬起臉,朦朧的淚光中我分明看到的還是那一張曾經閉花羞月的臉。她在笑,她說,妮兒好看,娘老了,妮兒真好看。

我幫娘拭去眼角的淚珠,我說,媽,等您好起來了,去我那兒,我帶您去我那兒。我們醫院,能看好您的病,真能!

這時候我母親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扭轉頭四處張望。

您找什麼?媽。我問她。

我女婿呢?還有外孫,他們沒來?母親顯得有些失望。

我本來想說他們在家等她,但是我弟弟搶在我前麵說,我姐還沒對象呢。

啥?我明顯地感到我母親想要坐起來,她太激動了,但是她沒有足夠的力氣,她歎了口氣,說,妮兒,你都二十八了,咋還不成家呢?

娘,我還沒找到合適的。我找到肯定帶回來給你看的。

妮兒,你這麼大了還沒成家,你不找個靠得住的人,我死了也不放心啊。

這時候一個姑娘走進了屋子,她問我弟弟晚上做點什麼。我弟弟有些抱歉地對我說,姐,這是我媳婦。剛結婚倆月,沒通知你怕你忙,你別不高興。

小寶,你姐不會不高興的,她小時候最疼你了,你爸躺著,我沒空管你,都是你姐管著帶著你,你又皮。後來你姐姐上學了,就沒辦法了。

我娘躺在床上,她怕我難過,先替我辯解了。

我說,娘,我知道。小寶怪我,爸死我沒回------

都過去好多年的事情了,孩子。小寶,你先出去幫琴兒做晚飯,我跟妮兒嘮嘮,多少年沒跟我的妮兒嘮嘮了。

他們走了之後,我坐回了床前的那張凳子。可是我母親對我說,妮兒,你去把門關了,我們娘倆好好嘮嘮,再不嘮,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