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你不相信,那年離開家我再也沒有回過家,一直到母親離世。我父親早在我母親五年前去世,我沒有回去,因為我被派往某醫學院進修半年。當然這不是理由,我知道我父親死了,是我弟弟費盡周折找到我的,他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姐,爹走了!我呢,我當然知道是他死了,他自從那個正月,就再也沒有下過床,怎麼能走?天知道,那一刻,我沒有絲毫悲傷的感覺,我如釋重負地長長地出了口氣,對我弟弟說,我沒空回去!到底有什麼事情比死了父親更加重要?沒有!我就是不想回去。我甚至想:他早該死了。我弟弟很震驚我的反應,他以為我沒聽清楚,他又重複了一遍:爹死了,是爹死了。
我沒有回去。我弟弟說臨走的時候說,姐,你心腸咋這麼硬?
是,我堅硬如冰!那年我二十三歲了,我有個如花似玉的母親,我自然也醜不到哪兒去。我對眾多的示愛者一視同仁:冷若冰霜。除了病人,我對任何男人都沒什麼好感,尤其是想要靠近我的男人。我一眼就看出,他們所做的一切背後不過就是一個目的。我可不想欠他們的。甚至,他們坐過的凳子我都是輕輕地撣拂幹淨才會坐下。我不是做作,是發自內心地覺得他們髒。
我獨來獨往於病房和宿舍之間,除此之外,我哪兒也不去。所以,我工作非常出色,每次考核都是名列前茅,我對業務的熟悉遠在那些剛剛進來的醫生之上。我在二十五歲那年已經成為了副護士長的人選。
雖然我不理睬那些明表暗示的追求者,但是,我無法躲開周圍同事的關心。尤其是我們護士長,她對我說,你再不找,人家會罵我的。我們護士長人不錯,一直對我很好,為了不讓她為難,我答應她幫我介紹對象。
她先後幫我介紹了兩個男孩,都是見麵不超過三次就沒戲了,他們給她的理由是一樣的:冷美人起碼是個女人,她就跟石頭一樣。
護士長對我說,這些小夥子不懂,現在的姑娘哪有你這麼本分又有本事的。你別著急啊,我一定給你找個比他們都好的。
事實上,她不知道,並不是他們的錯。
在我二十八歲那年,正式踏進了剩女的行列。這中間也有過讓我感覺良好的男人,一個中學老師,儒雅、斯文。他差點顛覆了我對男人揮之不去的厭惡。我們一起吃過飯喝過茶,我們還一起看了場電影。電影散場之後,他像電影裏的男人一樣細心地為我披上了他的外套,打車送我回家。在樓下看著我的燈亮起後才離開。他給了我一種純正的溫暖的感覺。如果一直就這樣,可能我也會有融化的一天吧?但是所有的男人都等不及女人慢慢地融化,他們想要女人在他們的懷裏融化。當他把我抱在懷裏的時候,我感到呼吸困難了;當他開始吻我脖頸的時候,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部豎起;當他的手向下移動試圖突破我的腰圍的時候,我的胃強烈地痙攣起來,惡心的感覺如此強烈而熟悉地襲擊了我。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猛地推開他,拔腿就跑。我並不討厭那個男人,但是,我討厭所有男女間親昵的舉止。太髒!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可能算作戀愛的經曆。
我曾經懷疑我是同性戀,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基本上都顯示對異性的身體有著與身俱來的厭惡。那麼,我喜歡同性嗎?顯然也不是。我也不特別喜歡任何一個女性,更無法想象兩個女人間的親昵。總之,任何的親昵行為都會讓我感到生理上的不快。
我已經二十八歲了,我們醫院裏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性格古怪的美女。我自己知道,我應該有一個家了。但是,家,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字在我的記憶中卻沒有絲毫的向往。
就在我二十八歲的這一年,我弟弟再一次找到了我,他比以前高、也比五年前黑,怎麼看,都不是個孩子了。他,二十二歲了?這是我弟弟!他在我父親死後沒來看過我,當然,我也沒關心過他。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弟弟還是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我父親死的時候他應該是高中了,而現在,他在哪裏?考上大學沒?結婚了嗎?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我成熟了,或者是冷漠太久了,也許是這麼多年來他是我看到的唯一的親人。我不像五年前那麼無動於衷了,我拉著他的手,頗有些激動地說,你真的是小寶,怎麼長這麼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