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 文/徐衎

支離破碎的自由,縱使馳騁得再高拔,依然擺脫不了那根如細線般的宿命的牽引。

“你成天瞎跑,再胡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當處長的繼父窮凶極惡地想把眼前不長進的孩子給撕了。

“不就是混了個處長、混了個頭銜、混了輛小車……什麼都是混的,簡直就是一混賬!”從來不願稱其為父的兒子在日記本上惡狠狠地種下詛咒。

車禍突如其來,冷不防地攪亂了原本冷冰冰的家庭格局。素白深黑,錯綜複雜地糾結在靈堂上。沒有眼淚,孩子冷冰冰地保持著固執的姿勢,雙手環抱胸前,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也是一種保護、偽裝自己的伎倆,縱然不高明,好歹也可以換來心底一陣抽搐般的悸動——暫時的安慰。

一陣風過,風箏以為飛的本能與生俱來,孰不知線斷了,風箏也就不能稱其為風箏了。

兒子在淩亂的房間裏,渾渾噩噩地頹廢了幾日。往事像浮藻從河床被連根拔起,浮出水麵:那些每晚睡前悄然無息地擺放在門口的熱牛奶;不露聲色地敲敲門的示意;跑到大老遠的外省買回來的具有“地域性針對性”的複習資料;那些母親少了些許愁雲慘淡,多一些久違輕快的日子;那一段年輕寡婦告別寡婦生活的歲月;那一宿成熟鰥夫揮別鰥夫生涯的時光……全都席卷著水底的稀泥,噴湧而出,翻出陳舊的古老傳說。

有些東西斷了遺失了,是可以補救尋回來的;風箏的線斷了,就迷失方向了,畢竟斷線的時刻上演在淩空架起的空中,一片空蕩的蒼穹裏,是一派浮華的出走。

死亡的陰影定格在兒子十幾歲的尾巴上,一段青澀和成熟的銜接處。母親繼續愁雲慘淡、寡婦的生活再次重演,隻是這一回,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年輕的寡婦。搬遷到了一塊偏僻的地段——城市的邊緣地帶。像是被拋棄般遠離往昔那大段快樂幸福的日子。兒子依然往外跑,心如死灰的母親也隻能聽之任之。曾經澎湃的火山進入了休眠期,厚重的火山灰積壓在這段霧蒙蒙的灰色日子。

風箏會是那隻一生隻能下地一次的無腳鳥嗎?飄零在風中的宿命詛咒,會被打破嗎?

兒子跑回家,帶著整條小巷都可以聽聞的結結實實的歡笑。黃昏的光影濾過這片支離破碎的建築物,卻意外地投下了整齊劃一的陰影。或許,陰影本身並沒有固定的形狀和模式,它隻是在太陽的催化下,自由地布施它萬變不離其宗的黑暗。

“媽,你看。”兒子把一項發明專利炫耀似的擺到母親麵前。

“聲控自動風箏……”母親一字一頓地瞅著專利書上的字眼,“你跑到外麵去就是為了這個?”

兒子沒有回答,紅色的燙金證書封麵,在陽光的塗抹下熠熠生輝,宛若塵封的火山吞吐出氣勢磅礴的岩漿,滌蕩了這段不長不短的陰霾。

是的,聲控自動風箏,即使斷線了、迷失了,也可以重新回到藍天,永遠不再停滯。無腳鳥的悲劇也許成為曆史,冰封在一座火山的底部。瞻仰成為緬懷。

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原以為飛得高高在上,殊不知,遠方和故鄉轉瞬即變。

沒風的時候,阿一破口大罵地想把風箏的骨架給拆散了,瞎折騰了好大一會兒,阿一氣急敗壞妥協地一屁股撇在一邊,累得和那被她快鼓搗爛的風箏一樣,散架了,阿一憤憤地指著天:“你給我記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哪個欠了她一百塊的冤家,用竹蜻蜓逃逸了。

大風起,塵沙走。狂風大作,可歌可泣。無奈我們眼睜睜地瞧著大風在一邊橫行霸道,身子骨卻絲毫用不上點勁兒,幹巴巴地望眼欲穿。想飛的欲望在我們體內橫衝直撞,但是不聽使喚的腦神經係統就是無法支配起我們的行動。望穿秋水大致就是這種瀕臨懸崖的絕望。

風箏,起飛降落、搖曳停頓、起起落落、半明半寐。宛如一位迷失在風中的舞者。輕逸靈動,舞鞋流浪在虛無裏。

放風箏同樣是個放逐的過程,放逐自我,揚在風中。阿一絕望地對天叫囂完“你給我記住”之後,立馬又委頓下來。就像風箏,飛得再高,也逃不過那根線的牽製,無望地受著擺布;即使掙脫了線的束縛,短暫的遊弋後,撲麵而來的是跌跌撞撞的粉身碎骨!

喜歡藍色的風箏,藍色的風箏線,帶著藍色的心情,溫柔地滑翔過天際。因為和天空混為一色,所以可以柔和到不著痕跡。淡藍、天藍、深藍、湖藍、明藍……藍,也可以曖昧得多姿多彩,沒有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