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尼亞:在黎明前獨自一人 文/晏宇

2006年3月8日午後,我坐在喧囂影院前的長廊上,等待著《納尼亞傳奇》下一場的放映。

和同學約好周六逛街出來欣賞的,然而首映當日卻無法自抑地一個人提前去看。

本來是最繁華的市中心購物廣場頂樓,午後微細的喧噪中,忽而有什麼沉寂。身旁是成堆的桌椅,影院前的茶廳處在一刻迷人的閑散氣氛當中。人們四處坐著聊天,守候電影的開場。我聽著人群中聊起這部電影,卻突然聽不懂他們的話,突然間懷疑,他們等待的,和我要等待的,並不是同一部納尼亞。

起初心情很平靜,當人處在等待盡頭,就會感到的一種平靜。坐在走廊的轉椅上,屏幕中從四麵八方一遍又一遍地放著預告鏡頭。有一刻,一頭金黃如太陽一般的獅子緩緩踱出帳篷,刹那間光陰荏苒!一陣久違的悸動衝上喉嚨,有一瞬世界被隔離,眼前不能自抑地泫然淚下……

然後我不得不起身走走,讓自己慢慢平複下來。

我無法告訴你,這一刻我等待了將近十年。

我也是全場唯一把書帶進電影院的。進場前一秒深呼吸,那些歲月忽然漲潮似的漫過心髒,漫過攥著書的手掌,淹沒了力氣!坐在前排位置上,手心緊緊攥著書,等待電影開始的時刻,就像揭開歲月裏的一個秘密:銀幕如同時光流轉,畫麵由明亮轉為昏暗,再從黑暗中變得清晰。女孩小心翼翼地翻開陪伴了她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書頁,神態微微有些虔誠,忽然間感到自己仿佛正要去和一個童年會麵——

時間驟然倒流回許多年前,在黑暗中塵封書架的某處,靜靜地躺著兩部毫不起眼的書,宛若失去了魔法,寂寞地沉睡,直到有一天,一個小女孩闖入時,無意中將它們驚醒!因為她從別處聽過這個故事,從此一直在尋找它們,尋找七個故事的全貌……在這間古老的圖書館裏,她結束了經年累月的搜尋。掀開紙頁,書中的故事一個接一個瞬間複蘇,重新回複到以往的鮮活和燦爛。一個古老深長的回音,在頭頂冥冥地睜開眼,它呼喚道——醒來吧,納尼亞、納尼亞!……

那是她一生中最記憶猶新的聲音。

這部書被她借了又借,陪她度過小學到初中的時光,直到上了高中她才買到一套屬於自己的全本,爾後那套書又在世上銷聲匿跡,手中僅有的一套幾乎成了絕版。在這世上找不到人分享所愛是一件極為孤單的事,她熱愛的納尼亞的故事就像是遠古留下的殘言片語,很隱秘地薪火相傳卻鮮為人知。2005年,突然聽說,迪斯尼要把這個故事搬上銀幕——這是她過去曾經夢想卻不敢奢望實現的,那時她聞訊喜出望外,同時卻又有一陣猝不及防的惶恐。這個故事——本來宛如是她與童年環環相扣中的一環秘密,卻突然間一下變得廣為人知——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她長大了,再不是過去那個小女孩了,她已經成了——我!

除了那開場音樂仿若時空倒流的一刻讓我有回到過去的錯覺,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分外孤獨。

這裏無人像我一樣,懷著童年的記憶猝然醒來。納尼亞——或者,納尼亞傳奇!這不過是人們最近談論的一部新上畫的電影,如同這一季剛上市的衣服,一則醒目的頭條新聞。然而對於我,它則如同群山一樣古老。納尼亞大地,“從西邊燈柱野林一直到東海的凱爾帕拉爾維爾”,山川和樹木,偉大的獅子阿斯蘭,都是童年記憶裏揮之不去的圖像,我從不認為那是幻想。那是時光中最生動的記憶,隨著過去消失了的真實。至少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這麼堅信著。

然而此時此刻坐在電影院,我卻突然懷疑這會不會是在迪斯尼為我們造的一個長長的夢裏,夢的盡頭獨自醒來時,也許都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影片開幕後,我承認我非常失望,盡管畫麵美輪美奐,場麵溫馨動人,然而不知為何,在我這個書迷的眼中,全篇卻籠上一層無可奈何的單薄,如同浮在水上的影子,明媚閃耀,卻虛而不真。納尼亞成為一個平麵飄浮在銀幕上的布景,記憶裏它曾是個血肉豐滿的世界。卻在銀幕上顯得無比虛幻;它意境深邃,卻終於被包裝成一個簡單的童話。曾經鮮活令我以為自己身臨其境的世界,電影中看著卻如同一個遙遠的屬於別人的故事。我忽然感到置身於回憶和現實的交錯中,我一次一次努力地向記憶靠近,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