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處,無數的燈火在都市的上空蕩漾著。街上接連著從戲院和舞場裏麵回來的,哈士蟆似的車輛,在那條兩座麵對著勃靈登大廈和劉易士公寓造成的狹巷似的街上爬行著。街上稀落的行人,全像倒豎在地上的,沒有人性的傀儡似的,古怪地移動著;在一百多尺下麵的地上的店鋪和櫥窗裏列著的貨物,全瞧著很精巧細致的,分外地可愛起來了。
站在闌珊的月色裏的她,給酒精浸過了的胴體顯著格外地豐腴,在胸脯那兒膨脹起來的紗衫往瘦削的腰肢那兒抽著柔軟的弧線,透過了紗的朦朧的夢,我看見一個裸露在褻衣外麵的脂肪性的背脊,而從解了鈕扣的胸襟那兒強烈的體香揮發著。
我有了一個不可遏止的欲望,我想抽斷她的腰肢,想抽斷她的腳踝,想把這豐腴的肉塊壓扁在自己的身體的下麵。Spud從我的嘴上掉下來,我伸出戰抖著的手捉住了她的肩膀。
她沒動,沒說話,靜默地站在那兒,忽然她回過身來,捉住了我的手臂,抬起頭來看著我。
在我的臉下是一對溫柔的,沉沉的眼,在我的嘴下是一張微微地開著的嘴;在我的胸脯的下麵是一個柔軟的,迅速地起伏著的胸脯。
我聽見一個喘息的聲音講著模糊的話,好像是在說:
“親愛的,讓我們到裏邊去吧。”
於是我把她抱起來,走到裏邊,剛把她放到床上,牆角那兒的立地大鍾忽然發出布穀鳥的啼聲來,叫了兩聲。
她的黑色的詭秘的眸子馬上消失了閃爍著褐色的光,從床上跳了起來道:“兩點鍾了嗎?”
“是的,正是淫逸的兩點鍾呢!”我一邊解著領帶說道。
她匆匆地拾了披肩和手提袋道:“快!快!送我去!”
“還要回去嗎?”我不由笑了起來,把上衣也卸下來了。
她頓著腳,大聲地說道:“快些把衣服穿起來,送我去!”
“上哪去呢?這兒不是一樣嗎?”
她抓著兩個拳頭跑過來,在我前麵揚著道:“馬上穿起衣服來,送我去,聽見了沒有?”
再想說話時,她已經替我拿了上衣,拖著我跑出去了。
在車裏,她平靜了下來,拖住了我的領子道:
“親愛的,你不能違抗我的話的。我曾經殺了十三個人,因為他們不肯聽我的活,記住了,親愛的。”
“你醉了。”
她笑了起來。
車是在往郊外駛去,那是她吩咐我的,我完全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像找尋什麼人似的,眼光往車的四麵搜尋著,一麵竭力的催我開得快一些。
“沒用的家夥!你怕撞在電杆木上麵嗎?”
用下流的口吻罵著我,拿手在我腰肢那兒推著摧我。
我隻見一排排的街樹在眼前倒下來,又一棵棵的掠到後邊去,街燈的光閃得我頭也有一點漲熱了。
車已經駛到郊外;在白利南路的盡頭,我看見五個穿了避彈胸甲的巡捕張著手臂欄在前麵。
我的腳剛去踏“塞車”,一隻細小的腳把我的腳一下踹開了,一柄手槍指到我胸旁,一個潑刺的聲音喝道:
“你愛命嗎?”
我一手抓住了她的手槍,大喝一聲回過頭去,看見了兩條直射到鬢腳那兒去的長眉,一對弧燈似的眼,從一張緊閉著的嘴裏,堅決的聲音漏了出來:
“衝過去!聽見了沒有?”
“啊!Diana!Diana!”
我咬緊了牙齒,踏足了風門,直衝了過去。
五個甲蟲似的人狼狽地逃了開去,警笛尖銳地劃破了靜寂的夜空。額上沁著冷汗,回過去,從車後那一小方玻璃裏透過來的是幾個滑稽地在追趕著的黃製服的特別巡警,一回兒便給吞沒在黑黑越越的原野裏邊了。
一隻柔軟的手緊緊地捉住了我的胳膊,一張溫暖的臉貼住了我的臉,輕輕地叫著:
“親愛的!”
“你究竟到哪兒去呢?”
“再過幾分鍾,你就可以明了,親愛的。”
車駛到一條泥路上停了下來。
跟在她後邊,跳下車去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呼嘯,而那聲呼嘯卻是從她那張菱形的小嘴裏發出來的。
三個黑衣的漢子從路旁的墳山後邊閃了出來,恭謹地站在她前麵,用我所聽不懂的話講了一回,又不知躲到那兒去了。
她拖著我往田野裏走去,在清涼的月色下麵,踐在傾斜的鞋跟上,矯健地跨過了兩條田膛,在一叢灌樹林中拖著我蹲了下來,一點酒意也沒了,注視著前麵那條泥路,一個守候著小鹿的雌獅似的。
“真是紅色的Diana啊!”那麼地思索著的時候,在我耳朵旁邊,她突然抬起了槍。泥路上,三輛汽車正在蹣跚地往這邊駛過來。咬緊了嘴唇,眉稍微微地顫動著,長睫毛下褐色的眸子發著光,異樣地魅惑的臉在火光裏閃了一下,清脆的槍聲在靜謐的夜空下震響了一聲,最前麵的那輛車傾側了起來,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