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一下:“好吧,你說是男子便是男子吧。”
他轉身朝跟在身後一臉懊惱的定襄王吩咐道:“皇弟府上的閑雜人等可真是越來越多了,這次定然又是為朕招募而來的幕僚吧?”
定襄王欲哭無淚的點頭,“陛下英明。”
“好得很,那就隨朕入宮吧。”
【四】
高高的宮牆巍峨聳立,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候,顧青一身白衣,在禦書房前恭恭敬敬跪著,涼風吹過,整個人都瑟瑟發抖。
殿中的人正在縱情聲色,與女子嘻嘻哈哈的玩鬧聲不斷傳出,簡直侮辱了“禦書房”那塊匾額。
沒多久,有道冷肅的聲音隔著殿門冷冷的拋出:“不說出真實姓名就將你碎屍萬段,朕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顧青翻了個白眼,心中緩緩想著對策。
定襄王好哄,說她跟文雋重名也信,可是皇帝就難弄了,直接認定她與文雋必然有關係,否則不會貿然冒充他的名諱進入定襄王府。
皇帝殘暴她是知道的,顧青完全相信他會把自己碎屍萬段。
正在沉思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她跪直身子轉頭看去,隔著一道宮牆,有人在低聲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混蛋!
顧青忽然有些想哭,這歌詞此時聽來,竟像是她的心聲。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這樣斷了音信?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不能主動來?
如今我主動來了,你卻又不來相見。
殿門忽然被大力拉開,琴聲乍息。
慶熙皇帝龍袍微敞,醉意闌珊地挑眼望來:“如何,可承認你不是文雋了?”
“是……”顧青垂頭,濕了眼眶,眼淚一顆顆落在地上,“草民……文子衿。”
第 68 章 青青子衿(中)
【五】
一個小太監引著顧青順著高高宮牆一路往前,接連幾個轉彎後,在一處偏殿前停了下來。
“文公子,這裏便是你堂兄的居所啦。”
顧青朝他拱了拱手,“多謝公公了。”
“文公子不必客氣,這是奴才該做的。”
如今皇帝對這個文子衿可重視著呢,他自然不敢怠慢,又好一番客套才緩緩離去。
顧青在原地頓了頓,舉步走近。
剛要伸手去推殿門,忽然有人從裏麵拉開了殿門,一把將她扯了進去,而後關門落閘,動作一氣嗬成。
“混蛋!你……”
顧青剛要大罵,就見眼前的人食指掩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人近距離凝視才發現彼此都變化了一些。文雋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眸若晨星,眼角微挑,含笑看著她的模樣跟以前一樣欠揍。
顧青外表無所變化,隻是為了裝扮成男子,特地修飾了容貌,頗有些英武之氣。
好一會兒,文雋才壓低聲音道:“你進宮來做什麼?”
因為一手撐在門板上,一手抓著她的胳膊,兩人離得極近,說話時幾乎能感到他呼出的氣息羽絨般拂過額角。
顧青的臉微微泛紅,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你能來,我為何不能來?”
“喲,我看你是看上我了吧?否則做什麼要一直追著我到宮裏來?”
“你……混蛋!誰看上你了?”
“好吧,那就混蛋看上我了可以麼?”
“……”
顧青很清楚,論吵架,她是鬥不過文雋的,最後的結果無非有二:一是她聲嘶力竭而死,二是她憋屈鬱悶致死。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要忍不住反駁他,這麼長時間不見,他就這麼耍弄她?哪裏像個師兄的樣子?!
誰知剛要開口,卻聽見文雋變了口吻,一瞬間嚴肅起來:“師妹,我說真的,你立即出宮去!”
【六】
戰火紛紛,不日就要燒到都城,文雋叫顧青離開,實在是為她著想。
然而事情並非想的那麼容易,那個陰晴不定的皇帝顯然不會輕易讓她走。他像是逗著老鼠的貓,不輕易將她吞入腹中,反而看著她在自己掌下奮鬥煎熬,並且還不時的給予鼓勵。
有一次他甚至對顧青說:“子衿,你既然有才,不如去參加科考,隻要考中狀元,朕就讓你做宰相如何?”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顧青對這神經質的皇帝已經無力到了極點。國難當頭,他竟然還有心思耍她玩兒!!!
她對做宰相可沒興趣,隻對將文雋拐出宮有興趣,便討好的笑道:“陛下厚愛,草民感激不盡,但草民隻求與堂兄回歸鄉野,吾等陋才,實在不配久留皇宮,更難當大任。”
皇帝桀桀冷笑:“朕的皇宮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走到顧青跟前,扣住她的下巴,眼中幽光大盛:“子衿啊子衿,看你要在朕麵前裝到何時?”
顧青大驚,原來他說要自己做宰相,竟是出於對她的懷疑。她皺眉,已經努力的將容貌和聲音都偽裝的更像男子了,為何他總是堅持她是女子?
他怎麼就這麼自信?!
顧青心思一轉,隻好順著他的話道:“陛下既然這麼說了,那草民便叩謝皇恩了,但願陛下說到做到,若是草民高中狀元,便要讓草民做宰相。”
皇帝笑的一臉玩味,“好,一定。”
笑笑笑!笑你個頭!顧青捏著拳頭心中嘀咕,等做了宰相就能出宮,就有機會把文雋也拐出宮了!到時候您老一個人在這兒笑吧!你個混蛋!
【七】
慶熙十九年,文子衿新科高中頭名,皇帝金榜題名,冊封狀元。
同年,直接冊封宰相。
文雋得知後半天也沒說話,許久,隻是長歎一聲。
皇帝雖然對她看似重視,然而他實在喜怒無常,加上朝局紛亂,其他官員又豈能容得了她?
宮中舉辦了盛大的瓊林宴,文子衿從一介草民直接晉升為百官之首,一夜之間名號響徹天下。
當晚文雋忽然抱著琴現身,一身雪衣,明眸悠然,烏發隨意的係在肩後,撩袖垂眸,替顧青奏了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熟悉的旋律又一次響起,顧青托著酒盞怔忪。
凝視著靜靜撫琴的人影,她忽然想起許多過往,與他在山間的歲月,三個孩童一起嬉戲,他卻總是對師姐客客氣氣,唯獨對她頤指氣使,冷嘲熱諷。
後來有一次她忍不住委屈的哭泣,他才無奈的哄她:“笨蛋,二師妹是師父的女兒,我們感念師父收養之恩,自然要多對她好些,你與我一樣,彼此隨意些又有什麼關係?”
她與他一樣……
顧青抬起微醺的眸子去仔仔細細的看他,忽然頓悟。
他說的沒錯,她是看上他了,不然她一直兜兜轉轉圍著他轉是為什麼呢?
她的的確確是看上他了!
嗯,這混蛋太壞,不能放出去,她就勉為其難,替天下女子收伏了他吧。
顧青托著酒盞看著文雋,笑得大義凜然,覺得自己真是偉大的讓人仰望……
她凝視的眼神太過專注,以致於被另一道陰沉的眼神盡收眼底也毫無所覺……
【八】
宰相不是好做的,何況顧青也沒有做宰相的興致。不過即使如此,她的政績也足以讓朝臣們刮目相看了。
文雋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主動請修皇族族譜,既可避開鋒芒,也不用到時候被皇帝突來的一些念頭給弄的團團轉。
顧青自此開始於筆杆子打交道,也是在此時,她開始記錄一些東西。
實際上這個習慣以前就有,但是以前記的冊子都留在了山上,現在難得有時間空閑下來,自然要將自己曆練以來的心得都寫進去。
夏老爺子一直都是這般教導他們的。
其實顧青每次都很想看看文雋記載的東西,奈何他藏得跟寶貝似的。
正好是秋老虎的時候,天氣悶熱的叫人難受。
文雋來找她的時候,她正好寫完一段,一合上冊子,就對上他那雙黑亮黑亮泛著狡黠光芒的眸子。
“喲,寫什麼呐?”
“告訴你幹嘛?”
“哎呀,師兄看看也不行麼?”
“不行!”
“那堂兄看看呢?”
“你算哪門子堂兄?”
“也是啊,那我算你什麼人啊?”
顧青一愣,對上他憋笑的臉。
“混蛋!你又耍我!”顧青大怒,拍案而起,對著他好一陣咬牙切齒,而後惡狠狠的道:“你不算我什麼人,你就是我的人!”
這下換文雋愣住了。
顧青微眯著雙眼幽幽的冒冷光:“怎麼?不願意?”
“噗……哈哈哈……”文雋朗聲大笑:“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矜持啊。”
“師父他老人家又沒教過!”
文雋點頭,“說的也是。”他收斂笑容,歎了口氣,轉身朝外走,“若是你我不在這混亂肮髒的地方,就一切好說了,可惜……”
可惜?顧青張了張嘴,反應過來後又是暴怒:“混蛋!你要是敢拒絕試試?!”
【九】
從顧青這裏離開,文雋又回到了宮中,打算繼續做他那無所事事的幕僚,然而這次回去,卻是一次災難。
第二日顧青是踉蹌著進了宮,皇帝在禦書房內,如同初進宮時那般,她跪在門外,卻再也聽不到那人的琴聲。
冷肅的聲音再次從一群嬉鬧之聲中傳出,令人幾欲作嘔:“子衿,回去吧,朕會好好疼愛你堂兄的,你放心便是。”
顧青握緊了拳,咬著下唇一個勁的顫抖。
怎麼能這麼做?怎麼能讓文雋做他的男寵?
殿門又被打開,精致的龍靴停在眼前:“子衿,朕說過,看你要裝到何時。差點便要被你給騙了,師兄師妹,說什麼堂兄堂弟呢?”
顧青雙眼大睜,驀然抬頭看他。原來他早就安插了眼線在自己身邊。
“陛下……”顧青聲音幹澀:“請陛下明示,為何要這般捉弄微臣?”
“捉弄?”皇帝失笑,俯下身看她,“朕隻是不甘被騙罷了,子衿,你該知曉,朕對你算是有耐心的了。”
顧青心中一緊,臉色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