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惱恨所有人,其中當然也包括她自己。她又拿起書,打算繼續看。可是,沒過多久,她又坐了起來,繼續想心事。做醫師會不會好一些呢?可是,做醫師要考拉丁語,而且她很厭惡屍體和疾病,而這種厭惡她又沒辦法克製。做機械工程師、法官、船長、科學家呢?他們的工作既耗體力又耗腦力,工作一天之後往往會累得筋疲力盡,但是到了晚上,他們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大覺,多好啊。如果自己這一生都能從事某種高尚的事業,從而使自己成為一個有趣味並受其他有趣味的人歡迎的人,還能和心愛的人組成一個家庭,那該多好啊……可是,現在她該怎麼做呢?從何做起?
大齋節期間,在一個星期日的清晨,姑姑達西婭走進薇拉的房間,說是來取陽傘。這時薇拉正好坐在床上抱頭沉思。
“寶貝兒,你應該去教堂走走,”姑姑說,“要不然的話,人家就會以為你不信上帝。”
薇拉沉默不語。
“可憐的人兒,你心裏的煩惱我也知道,”姑姑一邊疼惜地說一邊在床前跪了下來,“你跟姑姑說實話,你是不是覺得很悶?”
“我的確很悶。”
“我的美人兒、女皇,我像奴隸一樣順從你,一心希望你過得幸福……可是你為什麼不願意嫁給聶沙博夫呢?孩子,你要想嫁給什麼樣的人啊?親愛的,原諒我說話這麼直接,我們又不是公爵,沒有資本挑三揀四,你以後不能再這樣挑來挑去的……年齡不饒人,你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少女了……聶沙博夫那麼愛你、崇拜你,你為什麼就不答應他呢!”
“哦,上帝啊,”薇拉氣惱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向沉默寡言,連一句話都不肯說。”
“寶貝兒,那是因為他害羞……他怕你回絕他呀!”
姑姑走了以後,薇拉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中間,她不知道是該穿衣服還是繼續睡覺。那張床真討厭。窗外也一樣,隻有光禿禿的樹木、灰白色的雪、灰黑色的寒鴉,還有即將成為爺爺口中食的豬……
“沒錯,也許的確是嫁人最好!”她暗想。
三
連續兩天,姑姑那張撲著濃粉的臉上都帶著淚痕,無論是走路還是吃飯都會唉聲歎氣,要不就是望著神像發呆。她在愁什麼呢?沒有人知道。後來,她終於下決心走進了薇拉的房間,隨口說:“孩子,是這樣的,我們該繳銀行貸款的利息了,可是佃戶的錢又沒有收上來。你爸爸不是留給你一筆錢嗎?讓我從那筆錢裏拿一部分來付利息,行嗎?”
後來,姑姑一整天都在花園裏忙活著,忙著熬櫻桃果醬。阿遼娜的臉被烤得緋紅,在花園、房外、地窖之間跑來跑去。姑姑熬果醬時,就像是在舉行宗教儀式,表情非常嚴肅。姑姑穿著短袖的衣服,她舉起她那兩隻又小又結實的手,傲慢地向別人下達命令。阿遼娜不停地跑來跑去,在果醬周圍忙這忙那,可是她又吃不到這些果醬,所以這種工作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花園裏彌漫著熬熟的櫻桃味兒。等到太陽西沉,火盆也被撤走,那種香甜的氣味還沒有散去。
薇拉先指示一個新來的工人要修一條小路,然後就坐在長凳上看他修路。這個工人是一個過路的青年兵,他用鐵鍬鏟起草皮並把它們放進手推車裏,然後重複這一動作。
“你原來在哪兒當兵?”薇拉問他。
“別爾江斯克。”
“你以後打算去哪兒?回家?”薇拉繼續問。
“不,小姐,我沒有家。”工人回答。
“那你是在哪兒出生的?又是在哪兒長大的呢?”
“都在奧廖爾省。我當兵以前,跟著我媽與後爹一起生活。我媽管家,家裏人也都尊敬她,所以我生活得還好。我當兵以後,有人寫信給我說我媽已經去世……現在,我不願意回那個家了,隻當它是外人的家,因為他隻是我的後爹。”
“那你的親爹呢?是不是已經去世了?”
“小姐,這個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子。”
就在這時,姑姑在窗口露麵了,她用法語對薇拉說:“不要跟下人聊天!”接著,她又對士兵說:“小夥子,去廚房裏找人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