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中午,左石把耳朵丟了。不是長在腦袋兩側的耳朵,是他的未婚妻。
耳朵是個漂亮的姑娘,圓乎乎的臉,像是拿模子套出來的。耳朵雖然漂亮,卻沒有漂亮女孩常有的虛榮,她老實而善良,從不惹父親瘸羊倌生氣。耳朵上麵有過兩個姐姐,都夭折了。瘸羊倌為了保險,後麵的兩個叫了耳朵和鼻子,都是長在身上的肉。瘸羊倌沒有枉費心機,耳朵和鼻子果然蓬蓬勃勃的,竄成了大姑娘。隻是鼻子與耳朵性格不同,她天生虛浮,稍有主見,就給自己取名露絲,而耳朵默默接受著父親打在她身上的任何記號。
再有一個月,左石和耳朵就要結婚了,兩人為了湊結婚的費用,到城裏賣土豆。左石收錢,耳朵負責把一袋袋土豆送到買者家裏。本來,左石應該送的,可耳朵說她收不了錢,左石便讓她送了。耳朵有的是力氣,一袋土豆根本算不了什麼,誰知這一送就把她送丟了。
左石奔進耳朵送貨的巷子,邊走邊喊,一直出了老城區,然後又折到別的巷子。除了引來怪異的目光,連耳朵的一絲氣息也沒聞到。左石像沒頭蒼蠅,撞進老城區派出所。左石當時的樣子有些可怕,他的衣服沾滿了灰土,臉皮蹭得紅一片紫一片的,頭發長得像刺蝟,眼球堅硬、碩大,隨時會把眼皮撐裂的樣子。
民警愕然地盯著左石,出了什麼事?他的手下意識地抓起筆。
左石說,耳朵丟了!左石的聲音稀稀漫漫,已經不成形狀。
民警問,你說什麼?
左石說,耳朵丟了!!左石覺得板寸頭警察的耳朵有問題,左石幾乎是吼了,他竟然聽不清楚。
板寸頭追問,誰的耳朵丟了?你說清楚。
左石揮動著胳膊說,我的耳朵丟了。
板寸頭望了望左石,突然縱聲大笑起來。
左石氣壞了,他凶狠地瞪著板寸頭,我的耳朵丟了,你聽不見嗎?板寸頭收起笑,把臉整得嚴絲合縫,這是什麼地方?你也敢來搗亂?出去!
左石不知警察為啥如此蠻橫。左石像村人一樣對警察總感到畏懼。可是耳朵丟了,左石顧不了那麼多了,他讓左石出去,左石偏不出去。
板寸頭推了左石一把,哪裏推得動?於是,他操起桌上的警棍。左石知道那玩藝的厲害,口氣頓時軟下來。他央求警察幫他找找耳朵,他眼巴巴地說我不能沒有耳朵啊。板寸頭根本不聽,照著左石的肋處點了一下。左石跳起來,然後退到門口,閃出去。他聽見板寸頭罵了句瘋子。左石罵,你他媽才是瘋子呢,然後跑出來。
一夜之間,左石蒼老了許多。眼睛飄著血紅,皮膚透著暗綠。他守在那兒,等待耳朵像往常一樣從背後捂住他的眼睛,說,猜猜我是誰。每次玩這種遊戲,左石總是胡亂猜一氣,故意逗她。她都說話了,左石能猜不中嗎?耳朵的樣子總是讓人疼不夠。黑暗中,左石聽見一陣聲音,左石迫不及待地睜開眼。什麼也沒有,小巷中擁擠著一塊塊烏黑。左石耐住性子候著耳朵的腳步,他的眼皮重重地垂下去。一雙手終於捂住左石的眼睛,左石猛地一抓。他撲在地上,險些將牙磕掉。一個倒便盆的婦女瞅見左石滑稽的樣子,捂著嘴嗤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