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耳朵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給他起個啥名兒好呢?左石的骨節啪地響了一聲,他艱難地衝耳朵笑笑,你看著辦吧。左石身上濕乎乎的,如果送人,還有起名字的必要嗎?左石的笑意無法掩飾他的冷漠,耳朵也沒再說。這些日子,耳朵一直看左石的臉色,她說話沒有那麼大聲了。那種膽怯、憂鬱使左石難受,左石可不是故意給她難堪。讓左石痛快說一句,留下他,我們養?左石說不出口。想想,當初準生證也沒必要辦。左石的腦袋像亂柴攙了泥漿,混亂得不成樣子。
眨眼的工夫,孩子就兩月了。一天早上,左石剛醒來,耳朵就說,你去找楊婆子,給孩子找個人家。左石怔了怔,終於卸下什麼東西似的,胸裏順暢了。可他又有點內疚,他捧住耳朵的臉親了一口,說,你舍不得,就留下吧。話音沒落就後悔了,左石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好在耳朵沒接他的話,隻是催促,趕緊起吧,楊婆子事兒多,別找不著她。左石想,耳朵一定看出來他是裝的。左石沒有磨蹭,很利索地穿好了衣服。他出門的時候,似乎覺出耳朵的眼裏閃出了什麼東西,但他沒有回頭。
幾天後,楊婆子就給孩子尋到了人家。 是白水鎮的,離村七十多裏。兩口子三十多歲了,一直沒生養。男的在鎮上擺了個小攤,女的在飯館幫工。這些都是楊婆子說的,孩子到了這樣的家裏肯定享福。左石和耳朵也就同意了。
那天上午,楊婆子把兩口子領了過來。男的高鼻闊臉,女的小眉小眼,穿戴果然比左石和耳朵好。兩口子對孩子也很滿意,打算當天就要抱走。可孩子突然啼哭起來,止都止不住。耳朵就說,孩子這兩天有點感冒,要不再等等?左石不由看了耳朵一眼,耳朵卻詢問地望著那兩口子,他們相視一眼,說那就等等吧。
他們走後,耳朵對左石說,我看那兩口子人性不咋樣。左石說,楊婆子不會說假話吧,再說,抱去就是他們自己的,誰對自己的孩子不好?耳朵想了想說,那就這樣,你給孩子買點藥。左石知道孩子沒感冒,但還是買了一點兒。
三天後,那兩口子又來了,還提了好些東西。楊婆子拿出一個包拿,說對方給了三千塊錢。左石和耳朵誰都沒接,楊婆子就放到炕上。耳朵抱著孩子,先是喂奶,爾後換衣服,折騰了足有兩個小時。最後,還是楊婆子從她手裏接過去的。那兩口子抱了孩子,說了幾句客氣話,匆匆走了。耳朵送出門,送出院,還要往村外送,被左石拽住了。耳朵軟在左石懷裏,默默地流淚。等回到屋裏,她就抹幹了眼淚。她說,我想睡一會兒。
耳朵一直睡到天黑。左石讓她吃飯,她說不餓。孩子不在了,一下顯得沒事幹,顯得冷清了。左石知她心裏難受,卻不知怎麼安慰她。後來,還是耳朵提議,咱們唱曲子吧。耳朵先唱,唱了一句就唱不下去了,嗓眼兒裏堵了東西似的。左石的眼睛跟著濕了,要不,還抱回來吧。耳朵笑笑,過兩天就沒事了。左石抱住她,再給我生一個吧。耳朵的眼睛熠熠閃亮,生一個。
兩人瘋狂地做愛,他們絞在一起喘息著,呼喊著。仿佛這一夜耳朵就要懷上,懷不上便不罷休。等平展了身子,他們發現自己的力氣已掏得一點兒不剩了。
第二天,耳朵就下地了。她間草、拔菜、割柳條,回到家裏還要給樹柵上纏繩,一刻也不閑著,臉上被汗水漬著,紅一片,黑一片。
第三天依然如此。
第四天清早,左石醒來,一摸,耳朵不見了。左石嚇了一跳,他跳起來,見耳朵在院裏呆坐著。她的衣服被露水打濕了,不知她什麼時候就起來了。她的眼睛呆滯無神,攙了土似的。左石想,再這麼下去,耳朵會折磨瘋的。左石說,你想他,就弄回來吧。耳朵撲進左石懷裏,哇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