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裏格爾又朝窗外望去,外麵的天色陰沉沉的,雨珠敲打在鐵製的窗簷上發出清晰的響聲,傳入他耳中。他望著這一切,精神極度抑鬱。他心想:“我要想讓自己好過一點,是不是就不應再理會這些荒謬事,隻要接著睡下去,將眼前的一切全都忘掉即可?”不過,想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睡覺時一向習慣側身朝右邊躺著,可是現在他根本沒法做到這一點。他費盡力氣向右側翻身,但次次又會身不由己地再滾回原先仰躺的狀態。為了避免看到自己不斷抖動的腿,他索性合起了雙眼,繼續做著翻身的嚐試。這樣試了大約有一百次,他感覺自己的腰間開始有微微的痛感,這種感覺之前從未出現過,這時他終於結束了這種無謂的努力。

他想:“唉,我的工作真是繁忙啊,天天出差!出去談生意麻煩多多,旅途中又疲憊又煩心,不能準時用餐,食物又相當差勁,還要老是留神什麼時候要倒車,整天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完全無法跟人深交。好了,現在這些我統統都不用再理了!”格裏格爾覺得腹部發癢,為了瞧瞧到底又發生了什麼狀況,他遂以背部為支撐,將整個身體挪到了床柱旁邊。他覺得癢的那部分肚皮上滿是白色的細小斑點,他望著它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些什麼。他想用腿去接觸一下它們,可一碰上去,立馬打起了寒噤,他隻得又迅速將腿收了回來。

他再度挪回原位,心想:“都是早起惹的禍。人若總是早起,終有一日會變傻瓜。充足的睡眠對每個人而言都是很有必要的。我的那些推銷員同事們過得多麼悠閑自在,簡直像生活在皇宮裏一樣。他們總是在我出去跟客戶談判完畢,返回旅店開始處理訂單時才開始不慌不忙地享用早餐。我要是也像他們那樣幹,老板立馬就會把我給炒了。不過這對我而言,說不定是一件好事。我一早就不想幹下去了,要不是因為父母的緣故一直強忍著,我肯定會把心裏的想法全都說給老板聽。等我說完了,他想必會驚訝得摔下辦公桌!他總是喜歡坐在辦公桌上,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員工,也就隻有怪人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員工要跟他講話一定要緊貼上去,要不然他那就快聾了的耳朵是不可能聽清楚的。幸而我也不是一點出路都沒有。再過五六年,我估計就能把父母欠他的錢還清了。等我完成這件事,就能開始全新的生活了。當然,眼下我還是先起床為妙,畢竟五點鍾火車就要出發了。”

他望著櫃子上擺放的鬧鍾,已經六點半了。他暗叫一聲:“完了!”時間仍在不斷流逝,轉眼之間就過了六點半,很快就要迎來六點三刻了。莫非鬧鈴沒有響?他躺在床上,望見鬧鈴的的確確是定在了四點鍾。鬧鈴一定響過,而且聲音肯定大得要命,他怎麼可能沒有聽到呢?他整夜都沒有睡安穩,不過因此在鬧鈴響起時睡得更沉,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不過,眼下要如何處理呢?七點鍾下一列火車就要開動了,他得馬上起床準備,才能趕得上這趟火車。可是,他還沒準備好樣品,眼下又渾身乏力,連動都懶得動。公司另一名同事是老板的爪牙,此人既不聰明又無自尊。按照原計劃,他會在五點鍾的列車旁邊等著格裏格爾。格裏格爾未能趕上列車一事,想必他現在已經向老板彙報了。所以即便格裏格爾能趕上七點鍾的列車,也免不了要被老板臭罵一頓。既然如此,那麼請病假又如何嗎?入職五年來,格裏格爾從沒生過病,這次突然請病假必然很難取信於老板。老板會遷怒於他的父母,責備他們怎麼會培養出這樣一個散漫怠工的兒子。老板還會去醫療保險公司將醫生請到這裏來,將格裏格爾的一切生病托辭當場駁回。在那名醫生看來,所有員工都非常健康,那些所謂的病症不過是他們因為不想上班而信口編造出的謊言。若是那名醫生今天來對格裏格爾做出這樣一番評判,倒也不算強詞奪理。格裏格爾此刻的身體狀態很好,還有強烈的饑餓感。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睡眠,他唯一覺得不舒服的就是精神太過倦怠,還想繼續睡下去,不過這顯然沒有必要。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鬧鍾上顯示時間已經是六點四十五分了,可他還是不想起床。在他的床頭一側有一扇門,這時忽然有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媽媽在門外柔聲對他說道:“格裏格爾,你還要去坐火車不是嗎?已經六點四十五分了。”格裏格爾想要回答她,但是他發出的聲音卻將自己都嚇住了。有一種尖銳而痛楚的聲音,仿佛是從下方傳來的,混雜在他原有的聲音中,他想壓抑住它,可惜完全壓抑不住。他一開始說話的時候,還能說得比較清楚,但很快就被那種雜聲搞得混亂不堪,說出來的話含混不清,讓聽眾難以理解。格裏格爾原本想將一切細枝末節都講給媽媽聽,然而,他最終隻說了一句話:“好,媽媽,謝謝你,我馬上就起來了。”得到這樣的答案,媽媽便放心離開了,想來她在門外是聽不出格裏格爾的聲音有什麼變化的。不過,這番簡單的對答讓家人們察覺到格裏格爾仍待在家中,不禁個個都吃了一驚。側麵的門隨即被父親敲響了,他用拳頭一麵輕輕敲門一麵喊道:“格裏格爾!你是怎麼一回事啊?格裏格爾!”不多時,他的聲音又低下來,不停地催著他:“格裏格爾!格裏格爾!”妹妹的聲音則從另一扇側門那裏傳來,她的聲音很輕微,但是擔憂之情顯而易見:“格裏格爾,你的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需要我們幫忙嗎?”格裏格爾用一句話應對了他們兩個人的提問:“我馬上就好。”他在說話時極其謹慎,為了掩飾聲音中的異樣,他每發出一個音,都會停一會兒,再發下一個音。聽到他的回答,父親便返回去繼續享用早餐。妹妹卻沒有走,她壓低聲音說道:“開門,格裏格爾,當我求你,開門好嗎?”格裏格爾很慶幸自己在家睡覺的時候也會將臥室的門全都鎖上,這是他在長期的出差過程中養成的習慣。此刻,他當然沒有想要開門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