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簡希走進大廳,略過趙文莉的囂張跋扈,走到簡正德麵前:“陳伯說您喊我。”態度誠懇。
簡正德微微怔動一下,心頭的火氣稍有退意:“嗯,你二娘和妹妹回來了,喊你來見一見,之前你忙著學校裏的事,三天兩頭不回來,文莉和簡陽又去了上海,算起來快有半個月沒見了,你也該行一行孝禮。”
言下之意是讓她給趙文莉說一句好話,哪怕喊一聲二娘也稱了簡正德的心。
簡希保持微笑不動,簡家誰不知道她脾氣梗得很,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要她對趙文莉低聲下氣好言笑語不如被老爺的鞭子抽一頓來得簡單。
簡希略略瞟了一眼趙文莉,不輕不重道了一聲:“原來是莉姨回來了,確實好久沒見了。”
趙文莉微微變了臉色,簡希這句話表達的很清楚,好久不見差點把你忘了,要不是爸提醒她,她剛才就當沒看見自己。
趙文莉笑了一下,這年頭但凡有幾個女人的高門深宅誰能安分守己天下太平,女人的天性就是針鋒相對,明著不敢亂來,暗中總要耍一耍小心思才能消停。
她重整旗鼓,拖著一淺一深的步子站到簡希的身旁,雖然身高矮了一截,氣勢卻不能輸人,抬頭挺胸笑得盡可能端莊大度:“離家大半月,小希漂亮了不少,剛才二娘還在想,那從側門出來的小姑娘是哪家的女兒呢,可人得緊。”
簡希麵不動色,還擊道:“確實,我剛才從正門進來的時候也看見一個標誌的女子,著裝打扮甚是光鮮亮麗,奪人眼球。我跟爸談話的時候,還在想這女子有些眼熟,沒想到竟是莉姨。果然佛靠金裝,人便需衣裝,莉姨今日穿了這身新衣裳換了這頭新發型,簡希差點認不出來了,莉姨可千萬別怪小希,我偶爾也要眼拙個一二回,才能辨認出真假佛爺。”
趙文莉臉色驀地一白,心裏稱多日不見的小蹄子口齒伶俐不說,還懂得拐彎抹角罵人了。到底是‘真’佛爺,還是‘假’佛爺,都是讓旁人自己去咂摸的。說到底,她趙文莉隻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姨娘,上有簡家夫人壓著,下有簡家大小姐欺著,她不過仗著簡正德多寵她幾日便想摘星撈月,驅除中華,叩迎韃虜。簡直是癡心妄想。
趙文莉被簡希的一句話噎得啞口無言,怔怔地站在那裏,臉色發青,咬著唇,雙眼瞪得跟黃燈籠似得。
簡正德不知道兩人口蜜腹劍,夾槍帶棒的模糊含詞,卻能感覺出氣氛有些僵持,便開口道:“又怎麼了,晤個再尋常不過的麵,各個端著一張塗了黃椒水的臉色擺給誰看!你們兩個好歹是二娘和長女的關係,竟然就這麼難相處?在餐桌上哪一回不是吃了火藥就是吞了炸彈,闔家給你們鬧得雞犬不寧。我告訴你們,眼下逢年過節的都給我省省心。”
簡希看著自家老父怒氣橫生的訓人麵孔,那道刀疤雖是猙獰,卻不由得透著幾分可笑。她暗暗嘟囔一句,還不是他巴巴地喊自己下來的,明知她和趙文莉算是個‘世有猛虎,絕非蛟龍’的關係,非將兩人湊一道粉飾太平,但既然是粉飾,終究還是有扯破的一天,就如民國此時的動蕩局勢。
簡正德訓得正在勁頭上,沒注意到簡希的表情,來回踱了兩步,突然提到一件往事:“小希,我記得你小時候挺中意你二娘的。有一回過年還巴著你二娘的腿不放,說是讓你二娘給你講故事,你娘給你講得故事沒二娘好聽,還窠臼得很,隻有二娘的故事陳新,你聽得進去。”回憶著這件事,簡正德不自覺露笑,但隻是一瞬間便又暗了下去,麵色黑沉:“真不曉得你二十二年的書讀到哪裏去了,越長大越不懂事,偏愛跟親近的人唱反調。我看女子無才便是德倒說的沒錯,女兒讀太多書,特別是那些‘魚龍混雜’不幹淨的文章在腦子裏攪和,才催生出這麼個‘親極反疏’。”
他一個人絮絮叨叨個沒完,沒注意兩女人間的劍弩拔張。趙文莉已經從簡希的槍林彈雨裏緩過神來,熨平了眉峰間的褶皺,鋪著一張笑臉說:“我說小希,不是二娘沒提醒你,你這幅不吃軟的梗脾氣在家裏鬧一鬧也就罷了,親人總是護短的,能一忍再忍。你以後是要嫁人的,你的夫家可容不了你這麼個鐵娘子,還不如我們家陽陽乖順靈巧比較惹人憐。”
踩著別人的痛往上造樓的人,素衣厚臉皮著稱,簡希小時候便見識過這位二姨娘的手段。
簡正德說她兒時纏過趙文莉確實不錯,小孩子的腦子裏沒有太多的曲折彎鉤,別人對自己好,便潛意識地認為她是個好人。趙文莉初進簡家大門的時候,對簡希幾乎是百依百順,比親娘還要親上幾倍。
簡希那時候不過兩歲的智力,隻記得有那麼個漂亮的姐姐時常變出各色包裝的零嘴和鮮綠挑紅的衣裳給她,她便在心裏將這個姐姐定義為‘自己人’,願意和她親近耍樂。哪知她剛剛將自己人的名頭套在這位漂亮姐姐的頭上不久,轉眼就看見她將娘親備的幾套新衣裳剪出千奇百怪的窟窿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