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簡旭叫了一聲,“都什麼時候了,他們裏麵的人還在起內訌。”再跳起來,朝黑黢黢的窗外指了指,拔開喉嚨道:“人家已經在家門口虎視眈眈了,民國才二十五年,我看第二十六年又要改朝換代了。”說完又立即捂上嘴,坐回椅子上。
簡希沒好臉色,一根柔荑伸過去用力地戳他的腦袋:“我看你不是缺心眼,你壓根沒心眼。剛都說過了,話小聲點說。你巴不得天底下人都知道你烏鴉嘴,要是趕明年民國真出了些什麼事,就是你咒的,立馬拉你上斷頭台。”
簡旭的臉一垮道:“你弟弟也是新青年,這不是擔心國家安危嗎。”
簡希倒也不是瞧不起簡正德那黨的人,隻是裏頭渾水摸魚人不少,一門心思想著自身利益,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沒奈何的是,老鼠屎們還大有用場,隨意不能罷免用刑。那位領導,他也沒辦法,隻能繼續任用,走一步算一步的意思。
她想了想,覺得心煩,換了話題說:“不說國家大事了,你剛才說有題目不會做,是什麼題目,拿來我瞧一瞧。”
簡旭嗬嗬笑了:“我能有什麼題目,隻是騙一騙我娘的,特地上來跟你聊一會兒天。”
簡希朝他手裏頭的本子覷了覷,瞪大了眼睛:“你寫得歪歪扭扭的什麼字?是洋文吧!”
簡旭當即就把本子貼上後背,低了頭不說話。
簡希道:“你在南京讀的是軍學吧,軍隊裏難不成也流行學洋文?”
“我偷偷報來學的。”他乖乖承認。
“怎麼突然喜歡洋人的東西了?”簡希疑惑,見他垂下的耳根微微泛紅,和陸雙雙看到高珩的表現差不多,她猛地就懂了:“你是不是在南京有喜歡的女孩子了,人家讀了洋文,你跟著去學的?”
簡旭唰得抬起腦袋,擺手道:“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去學?”
簡旭搔了搔腦袋,實在答不上來,便急道:“反正不是在南京有喜歡的姑娘。”再跺了腳道:“不跟你說了,我回自己屋裏複習去。”音盡於此,蹬著兩條腿急衝衝下了樓,樓梯間回蕩著鼓震似的砰砰聲。
簡希目送他離開,耳朵裏想著他的話,莫名覺得有些怵心,隱約察覺到什麼,卻不敢深入分析,怕一分析整個簡家就要變天。
她陷在藤條椅裏沉思了一會兒,心中微悶,想睡一覺再說。
剛剛扣上門梭子,鋪開床鋪,叩門聲不急不緩響起:“小希睡了沒?”
溫柔和藹,是媽的聲音。
簡希抽掉木梭,開門便看見老母親端著一盞油燈,火光影影綽綽地照著她的臉,柔華似水。
“媽,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簡希讓開身,挪了挪藤條椅到床前,她則朝床畔一座。
簡母掩了掩門戶,放下手上的油燈,語重心長道:“還能有什麼事,來看看你,說說體己話。這幾日你你爸的脾氣不太好,上回打了你,背上還疼不疼。”
簡希搖頭道:“不疼。”
“胡說,趕緊褪下衣服來給我看看。”簡母一副你不脫便不罷休的樣子。
簡希拗不過她,隻得慢吞吞地褪了衣衫。
兩柄紅彤彤的火燭輝映之下,呈現於眼前的瘦弱玉背上,竟赫赫蜿蜒著幾道猙獰的疤痕。
有些淡淡的是簡正德小時候拿軍棍打出來的,新的幾條是四年前留下的。
簡母突然就潸然淚下了:“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喜歡那些人的文章也就罷了,沒事去參加什麼那李什麼人的葬禮,還被人捉了喊了你爸來贖人。”
四年前的四月,李大釗公然在北平下葬,簡希偷偷買了火車票趕去參加,竟沒想到會遭到武力鎮壓,她運氣不好沒能逃走,被捉了回去。
好在因為她身份特殊,軍統的人查了她的檔案有些束手無策,不敢得罪當時正在團長位上任職的簡正德,隻能私底下將他從前線叫過來,需要他親自畫紅批注,才能將她領回去。
簡正德因為這件事被收回兵權,勸回家教導女兒,他一個不順氣便很不知輕重地抽了簡希一頓。
簡正德上了年紀,腦子裏對輕重已經沒什麼概念,手頭的勁道還是很足,這一抽便抽走了簡希的大半條命,在醫院裏躺了三四個月才能點地。
事後他後悔,對簡希的看管也鬆了不少。
如今因為沈少華再一次重視起教育來,若是簡希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這條好容易從地府搶回來的命,也難保會被簡正德再一次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