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苗一回到店裏,紅豆就告“野妹子”的狀。紅豆說本來已有兩輛車停在了咱這邊,客人還沒站穩,對麵那些不要臉的小姐就跑過來拉人,還故意用胸蹭來蹭去,硬是把客人拽了過去。紅豆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由於憤怒,臉頰被燒得賊紅賊紅的。楊苗沒想到笨裏笨氣沒心沒肺的紅豆能說出這麼利索的話,她說,別急,慢慢說。紅豆說,姨,我咋不急?沒了客人你咋掙錢?你掙不上錢我和老周咋領工資?你得想個法子,不能讓她們騎在脖子上拉屎。那些騷貨跑過來拉人,我都氣出腦仁了,咋能不急?這叫不正當競爭。紅豆嘴裏不時蹦出新名詞。
楊苗盡管生氣,還是抿嘴笑了。她摸了摸紅豆的頭,叫她先逞能吧,有她哭的那一天。紅豆問,姨有點子了?楊苗點點頭。紅豆便一臉的折服。楊苗安頓了老周,往鎮上來。她要找武清風。武清風已很長時間沒來了,電話也不打一個。往常,他總要打個電話過來。楊苗床頭放著電話,那是專為武清風預備的。武清風喜歡晚上打,電話鈴響一聲,楊苗就把話筒抓在手裏。武清風不會調情,從來不說肉麻的話,一個字都不肯。他的話簡單到極點,肯定是受了審案子的影響。問:有事嗎?累嗎?缺啥不?早點兒睡。楊苗答:沒事。不累。不缺。那好。楊苗沒有多餘的話,或者說武清風不給她多說話的機會,有時楊苗覺得她還不如一個犯人。犯人是和他麵對麵的,她和他卻隔著無邊的黑暗。這就是武清風的風格,冷靜、含蓄,沒有任何的花哩呼哨。楊苗沉醉於他的平淡、簡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冰與火式的愛,也許楊苗還受不了。
楊苗幾次拿起話筒,最終沒敢撥下去。她害怕自己的莽撞毀掉兩人之間的默契。平貴托的事使楊苗有了找武清風的理由。順便,她說說店裏的事。以往店裏的麻煩事,都是武清風幫著解決的。如月靠什麼,不就是靠那些袒胸露乳的小姐嗎?武清風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把小姐們掃到一邊去。再說,理由是現成的,根本不用找。
楊苗對武清風的感情是一點兒點兒積聚起來的。
武清風撐起了苗苗酒店。營業執照、衛生許可證、稅務證都是武清風跑下來的,楊苗想到的他想到了,楊苗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楊苗不知如何表示自己的感謝,武清風總是說,我捎帶著就辦了,你不容易。楊苗還能說什麼?也許這就是緣份。她想,自己被拐賣大概是上天注定的,不然,她如何能認識武清風?上天懲罰她一次,又拋給她一個驚喜。可是很長時間過去,她和武清風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每過一段,武清風都要來酒店一趟,他說是路過,順便看看。楊苗心知肚明,柔柔地拋過一汪媚笑。武清風接住楊苗的笑,輕輕嚼一下,馬上推開。他似乎害怕楊苗走進他的心裏。武清風簡單地問一些店裏的事,便一言不發地飲酒。武清風喜歡吃辣子肉和豬耳朵,每次都這兩樣,不用楊苗吩咐,老周就上了。客人少時,楊苗就坐下來陪他,武清風還是那樣,淡淡一笑,便將目光蕩開。如果客人多,楊苗就讓他到她的臥室喝,武清風也不拒絕。武清風在臥室和在店堂一樣,很少說話,如果楊苗盯著他,他就盯著酒杯。武清風和老周的性格有些相像,但老周的平靜是淡然的,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武清風的平靜是孤獨的,總是懷著滿腹的心事。有一次,楊苗問他想什麼,武清風怔了一下,說,沒想啥呀 。
有一階段,生意非常冷清。武清風請了工商稅務上的幾個朋友來店裏喝酒。楊苗深知武清風的用意,做了最豐盛的菜招待他們。他們和武清風熟慣,和楊苗也熟,言語之間免不了開開兩人的玩笑。當臉被酒精燒紅時,越發地無所顧忌了。武清風話雖不多,但明顯是主人的架式。他說,生意不好,弟兄們得高抬貴手,楊老板不容易。一個稅務幹部說,武哥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不照顧也得照顧呀。武清風急著分辨,不是我的事,是楊老板的事。另一個便道,你和楊老板誰跟誰呀。武清風說,別瞎說,別瞎說。可一桌子的人都跟著起哄。在一邊忙活的楊苗心裏甜蜜蜜的。她怕武清風尷尬,偷偷睃了他一眼。武清風也正望她,那目光是擔心的,卻又含了幾分期待。楊苗一下子就把它噙住了。雖然武清風低下了頭,但是她把那目光裏的內容拽了出來,心隨著一陣狂跳。那名稅務員喊楊苗過去喝酒,說武哥頂不住了。楊苗輪著敬酒,到了武清風那兒,楊苗跳了過去。武清風的臉比往日紅,確實像喝多的樣子。那些人不幹了,說楊苗偏心眼,不但要讓楊苗和武清風喝,還要喝雙杯。楊苗越是不肯,他們越是起勁,其中一人竟嚷著喝交杯酒。武清風先飲了兩杯,楊苗隻好跟著喝。那天,武清風喝得站都站不住了,客人走後,楊苗扶他進了臥室。武清風一倒下便鼾聲如雷,可他卻緊緊抓著楊苗的手,楊苗一抽他馬上醒,咕噥,別走開,楊苗。楊苗說,我不走開。武清風又睡過去了。翻身時,他終於撒開了,但還是說楊苗別走開。楊苗輕輕地撫摸著武清風的臉。一種奇異的感覺漫過楊苗的全身,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一種柔情。楊苗的眼皮子澀澀的,後來她便挨著武清風躺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武清風突然坐起來,愣裏愣怔地說,我怎麼在這兒?楊苗的臉紅了,好象是她把他劫持到這兒的。武清風意識到問了句傻話,忙說,我得趕緊回去。楊苗哀怨地掃了他一眼。武清風笑笑,匆匆走了,顯得很狼狽。楊苗的心一下就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