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歌聲如稠濃的黃霧,食人神魂,獨孤敗不自覺地移動了腳步。
跟著歌聲前行,漸近、又漸遠……陰慘的第六層之中,黑暗嫋娜無邊。
獨孤敗小心翼翼地追尋歌聲的源頭,心神已隨聲而離,他發亮的眼也漸漸黯下。
“咯吱”一聲,腳踩在幾近風化的白骨之上。
獨孤敗凜然一驚,收攝住心神。
那歌聲似乎也察覺到外人的氣息,割斷般瞬間消失,沒入稠濃的暗中。
唯一能聽見的便是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沒有風,獨孤敗卻覺得背脊生寒,冰涼的感覺漸漸爬滿全身。
一向鎮定的他感到了莫名的驚懼,盡管他不是一個膽小的人。
五歲那年他就獨闖山林,被十三匹餓狼圍伺,一雙雙碧綠的眼睛成為了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惡夢內容。但就在獨自麵對十三匹狼的那個夜晚,他沒有流露出半分的恐懼,依靠出奇的鎮定與群狼對峙,一直支持到姑父前來相救。
少年藝成出師之後,他更是從未將普天之下的英雄豪傑放在眼裏。藝高人膽大卻也不盡然,實力其實隻有三分,但那份桀驁狂妄已有了十二分!
甚至於修為全廢之後,他仍是不知所懼,渺視一切。
而今絕技已成,卻感到了生平未所有的驚悸,手足漸漸麻木、額頭遍布涔涔汗水,想要縱聲大呼打破死寂,幹澀的喉嚨卻難以發聲。
恐懼伴隨神秘而生,暗夜裏似有神秘的眼睛窺伺,無孔不入、從外到內。
腳踝忽然感到冰冷,被又冷又硬的東西纏住,勒緊。
獨孤敗甚至不敢有絲毫動彈,任骷髏手臂捏住自己的腳踝,漸漸上爬……他的氣已滯,神經已遲鈍,握劍的右手開始痙攣,冷汗已濕了一片。
黯淡的眸子中掠過一絲狐疑,這種感覺,並不是單純的恐懼。
更有一種極其強大的“勢”,禁錮住一切有可能的動作乃至絲毫違背的意念。
物之茲存,其勢已生。
獨孤敗並不是沒有見識過“勢”,水晶宮內強大如白狐姊妹曾讓他初步領教過勢的可怕,不過那時他遊刃有餘的以神速破之,此時卻難能、不能!
內心不可一世的絹狂摧枯拉朽,肉體共精神瀕臨崩潰。
雙目一突,鋼牙緊咬,抖動的手倒轉過竹劍,刺向心口——死,在此時已成了最好的解脫!
但是劍慢而無力、弱而不準,被微妙的勢輕輕牽引,劃個半圈,隻割傷了手臂內側。
鮮血詭異地下滴,綻放出微弱的紅光,桃花般的血滴落在正往上爬的骷髏手臂之上,那雙手臂觸電般一顫,從淤青的肌膚上無力地滑落。
血滴浸透骨質,白骨大放慘白之光,一瞬間恍如白玉,晶瑩溫潤,經絡開始重新生成、血肉漸漸成型,兩隻骷髏手臂登時變得有血有肉!
——生死人肉白骨,誰也不能解釋獨孤敗的血為何有如此玄奇的功效。
一瞬的白光大放,可見獨孤敗臉上罩滿了黑氣,死亡的陰影自內而外地滲透。
清脆的歌聲再度響起,這一次聽得清晰,就在咫尺的白骨地底。
嫋娜的聲音盤旋,一粒粒明珠似的水滴從森森寒骨內冒出、跳動、凝聚……歡樂的生命色彩照亮了世界,心間的重壓陡然釋去,獨孤敗反倒難以適應,踉蹌跪倒。
跪倒時手已握緊了劍,目光已在唱歌的清泉上生了根。
——隻要劍還在手,他便不會輕易放棄。
無論多麼可怕的敵人,隻要現身,他都有把握在最短時間內給予最強的反擊。無論多麼惡劣的環境下,他都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
隻要暗中的窺視者現身,隻要有一瞬就已足夠,獨孤敗有信心拚死一搏!
劍已按得更緊,全身心的力量已集中到右臂、傳遞到竹劍,連為一片整體。
但是仿佛被看穿了心思,無形的勢悄然合圍,手腕一陣刺痛,竹劍硬生生飛離了手,沒入紛紛白骨之中,青光搖曳,伴隨泉聲歌唱,青光最終成為了白光,劍客的劍化作了無從分辨的一隻白骨。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求人不行、求己無用,但一直緊繃的臉忽然露出了篤定的笑——我已無悔、我本無悔,該做的能做的已做,管它生生死死、夢裏浮生!
勢還在,卻已攻不進金城湯池的心。
清泉汩汩,圍成了一隻圈,歌聲漸小,圈中的白骨煮沸般翻湧,似乎就要有什麼東西破骨而出。
霞光綻開,升出的是一朵花,青色,蓮花。
綽約的風姿開遍四野,陰森死氣不期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