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又拿著哭喪棒過來請他支棺材裏的帳子。
他不肯。
帳子一支,就什麼也看不見啦。
孝子哭哭啼啼,王枚一擺手,走了。
還是我的叔母看了眼王枚拿的棺,王枚才又回轉來。
但我的叔母果然暈厥過去了。
請來了醫生,掐人中,打點滴。
王枚歎口氣,在死者的鞋底墊了一片糕,支了帳。
封棺是五根釘,東南西北各一根,中間一根。
中間的是喜釘,死者的兒子和媳婦要把孝服上的麻係上去,下錘時,王枚囑咐孝子和他的媳婦:喊你爹躲釘子呀。
爹,你躲釘子呀。
孝子和他媳婦嗓子早哭啞了,說這話時聲音怪怪的,讓人想笑。
可是王枚不笑,一本正經地聽著,直到滿意了,才開始唱喜唱,落釘。
他的喜唱好像是囑咐死者不要戀著家裏,並保佑兒孫平安。
這很矛盾嘛,不戀家,還會保佑子女平安?
但王枚沒看出來,他很早的時候就做這一行,一直到現在,也沒看出來這個顯見的錯誤。
我覺得這是個固執的老頭,固執得有點討厭。
棺材入土的時候他也得跟著,在坑底擺了糕和硬幣,落了棺,按本地風俗,死者的銘旌兒得蓋在棺材上。
他把銘旌兒反了過來。
這樣的事情,主家一般都要請專門的人來操辦。
操辦事兒的是個懂行的,當下就吃了一驚。
王枚這一招,叫做“漚”。
漚什麼?漚煙,漚喜錢。
管事兒的就說:這個死人沒有女兒,為了發喪,是找他的侄女代替的。
又是橫死的。
不算喜喪,哪裏能漚呢?
銘旌兒就是一麵長條形的旗,上麵寫著死者的生辰,是女兒和女婿做的,蓋在棺材上,當然得漚女兒和女婿了。
王枚不管,按著銘旌兒不鬆手。
喜錢,能要多少?
我和妻子就是做銘旌兒的,喜錢當然得我們出。
妻子歪著脖子跟王枚討價還價。
我碰碰妻子,算了,給他吧。
妻子說,不是這個禮,人家漚喜錢,不是真的圖你幾個錢,人家圖的是你要給足他麵子。
一點一點地加,一點一點地減。
我發現,所有的人好像對這事都很感興趣。
王枚以一對眾,滿臉紅光。
棺材是下午一點多送到地裏的,直到天黑,才講好了斤兩,王枚,才把個銘旌翻過來,灑上酒,撒上米,好了,可以填土了。
我的叔丈死後不久,王枚也死了。
沒什麼大病,他有一天剛睡過覺,忽然對別人說,我這個手藝十幾年沒做啦,一直以為沒有機會了呢,可是給棉花莊徐道明(我叔丈)做了一回,該知足啦。
我得走啦。
他心滿意足地說。
他漚得的喜錢到最後隻有五十元——就是他操勞三天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