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白樂帶著葉子和女兒躲了一整天,還是被二姨堵住了。

清早,三人就出了門。白樂騎著那輛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車,不時扭出些花樣,惹得大梁上的女兒一聲聲驚呼和爆笑,葉子則從後麵摟緊他的腰,要麼悄悄擰他一把。剛出正月,天地像沒睡醒的婆娘,一臉的青灰和疲倦,讓三個人一鬧,眉眼處竟也透出些紅潤來。笑夠了,清脆的口哨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蜿蜒,纖瘦的霧氣害羞似地隱沒。白樂吹的是《掛紅燈》,女兒讓白樂換個曲子,白樂說好,可吹著吹著,就回到了《掛紅燈》。百吹不厭。那樣子不像出去躲債,倒像去趕集。

昨天,二姨上門討要白樂借她的一千塊錢。年前,二姨已要過一次。二姨說她現在要用錢,並說白樂答應年底還,不能說了不算,打交道的日子長著呢,別把自個兒的路堵死。白樂賠著笑,讓二姨寬限幾天,他想想辦法,絕不耽誤二姨的事。白樂沒哄二姨,他確實跑著借了。有可能借出錢的都跑過了。一個個釘子,白樂腦門子都被撞青了。白樂沒一點兒怨氣,全憑這些親戚,他才度過了難關。先是老娘鬧病,打發了老娘,又給女兒做手術。女兒是兔唇,是白樂和葉子一大心病,心病治好,欠點兒債有啥呢?白樂能還的。至於什麼時候還完,白樂沒譜。債主可沒白樂這麼好的耐性,於是白樂借李家還王家,拆東牆補西牆。白樂隻能這麼辦。年過得還是蠻快樂的,仿佛他已還清了所有的債,仿佛別人倒欠了他的錢。白樂不愁,如果愁早就愁死了。就算心裏愁也不在臉上露出來。二姨一直沒上門,白樂以為二姨從別處弄上錢了,直到昨天。二姨說她以為白樂會送過去,想來白樂挺忙,她就自己跑來。白樂說錢已經說下了,明兒就給二姨送過去。白樂信誓旦旦地保證,有一句假話,二姨把他的眼球摳出來。二姨撇嘴,你的眼珠能做燈泡還是能當爐灰蛋?我不要,你還錢就是。白樂輕鬆地說,我挪挪,不就一千塊錢麼?二姨說你別送了,我還是過來吧。

二姨一走,白樂就出門了,直到傍晚方踏進家門。葉子避開女兒,問白樂借上沒,白樂說晚了一步,有錢的都借出去了。葉子愁眉苦臉地,這可咋辦?二姨明兒要來的。白樂想了一會兒,說也隻好出去躲躲了。葉子說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再說也不地道。白光說咱不是不還,借不上麼!二姨知道咱的難處,她會想別的辦法,等有錢咱連利息一塊還。葉子還是發愁,二姨想不出辦法呢?白樂哧地一笑,這怎麼可能?十個辦法都想得出來,二姨在他們村有過三個相好,一個是村長,一個是會計,一個家裏養著車,借個錢還不容易?葉子似乎被嚇壞了,打起架來可咋辦?白樂說你沒必要操這個閑心,二姨當過婦女隊長,再有幾件事也能擺平。葉子說難怪人家叫你活寶,你真是……葉子口氣隱著不滿,眉頭的疙瘩卻舒展了。

去什麼地方躲,白樂並沒有明確的想法。去親戚家不大妥當,萬一他們向白樂追帳呢?去葉子娘家更不可能,葉子不去。直到上路,白樂才想起一個去處,說咱們去逛鎮吧。葉子挺高興,女兒去過鎮上去過縣裏市裏,但去的都是醫院,逛鎮還是頭一遭。

大部分店鋪都關著,偶有開門的,要麼是倒便桶,要麼是在門口劈生爐子的木材。白樂說鎮上人真夠懶,要是咱有這麼個鋪子,五更天就開了。一條主街不長,三人來回走了八九趟,店鋪才陸陸續續開了。白樂領葉子和女兒走進一家服裝店,女店主邊打哈欠邊問葉子買啥。葉子看白樂,白樂搶著說看看啥合適。白樂問這條褲子多少錢,店主說個價,白樂唔一聲,問那個夾克呢,店主再報個價。葉子和女兒跟在身後,似乎在給白樂當參謀。店主看出白樂沒有買的意思,不耐煩地問,你到底要啥?白樂說我先比較比較價錢。店主不再搭理白樂,葉子拽拽白樂袖子,出來。旁邊是化妝品店,葉子說什麼也不進去,白樂說不買還不許看看?葉子在門口站著,白樂拽著女兒的手一遍遍問價,直到店主皺眉。五金店,白樂除了問價,還要試試。比如篩子,比如木杈,比如牛套繩。當然,白樂並不打算買,他在耗時間。大大小小的店鋪轉了個遍,還不到中午。葉子和女兒已經沒了興致。白樂花一塊錢給女兒買了一支糖葫蘆,女兒給白樂葉子各拽了一顆,白樂說等於下飯館了,哈。又進店鋪逛了逛,日頭才轉正了。白樂領母女走進一個小飯館,服務員問白樂吃啥飯,白樂說自己帶著呢,在你這兒坐坐。服務員橫白樂一眼,去去去,沒閑地兒。白樂說那就給一碗開水吧,孩子不敢喝冷的。三個人蹲在飯館門口,啃著從家裏帶的饅頭。葉子悄沒聲息的,白樂則邊吃邊說,閨女哇,這鎮上的飯館實在沒啥好吃的, 等你長大,爸帶你去縣上的飯館吃,人家那是什麼手藝?能把雞做成鳳凰,能把死魚做成活魚。女兒問白樂吃過,白樂嗯啊幾聲說,那還用吃?聞就聞得出來。女兒問什麼時候回家,白樂和葉子相視一眼說,聽說耍猴的要來,咱不等了?女兒兩眼放光,拍手道,等!等!葉子悄悄擰他,怎麼拿這個哄她?白樂說,姑奶奶,不哄能把她留在鎮上?這陣子沒準兒二姨在門口候著呢。葉子不吱聲了。日頭漸漸往西邊墜去,街上冷清了許多。女兒問耍猴的怎麼還不來,白樂說估計耍猴的粗心大意,沒拴牢,讓猴子跑了。女兒失望地問,不來了?白樂說再等等。店鋪依次關門,白樂說看樣子是不來了,咱們回吧。天色已經暗了,路上沒一個人,白樂想二姨肯定回了。可進屋不到五分鍾,二姨就靠在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