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一日,魏寧仍然給葉子讀報,葉子仍像過去一樣聽完後搜尋著自己感興趣的內容,如同什麼事也沒發生。魏寧已經能下地走了,當然離不開拐杖。有時看到葉子讀報,魏寧會開句玩笑,葉子耳根燙一燙,報以一笑。那一天,魏寧又沒給葉子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藏起來。葉子想,肯定又有秘密。她悄悄買了一份。她猜對了,報紙登了半版對魏寧的訪談,原來那個卷頭發是記者。葉子沒了上次的驚喜和意外,她十分冷靜。葉子讀得慢,好些字她沒見過,但大意是清楚了。魏寧講了拍攝那張照片的經過,他隻說鄉下,沒提葉子所在的村,也沒說葉子和白樂的名字。記者問你為拍這幅照片骨折值不值得,魏寧的回答是非常值,再摔一次也願意。不就一個破燈籠嗎?葉子想不出它的價值在哪兒,還獲了獎……獲獎不就是跑步得個第一嗎?也沒啥了不起。魏寧還想摔腿,他是胡想呢,白樂早把窖填了。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獲獎不是壞事,對魏寧是好事,對葉子難道是壞事嗎?
葉子肚裏塞了太多的不明白,撐得身子都要裂了,走一步,一陣嘎吧聲。她又動了詢問魏寧的念頭,但思來想去,還是打消了。她不敢。她想給白樂打個電話,又怕說不清楚,反讓白樂著急。她不知道白樂已在來的路上。那天買菜回來,看見蹲在樓下的白樂,她喜得兩眼冒光,像捕到獵物的餓貓,僅僅是瞬間,光芒便暗淡、模糊,變成驚疑。她問白樂來幹啥,白樂嬉笑,想你了,看看。葉子啊呀一聲,我問你正話呢。白樂說,我沒說歪話呀。他仔細打量葉子幾眼,你咋這麼瘦?吃不慣有魚有肉的飯?葉子說,別白皮了,真沒事?白樂說,我向老天爺保證。葉子鬆口氣,責備,沒事亂跑啥?白樂嘻嘻道,想你也是事麼。葉子說,你來了也好,等著,我一會兒下來。白樂想上去,被葉子製止了。
葉子做好飯,等魏寧吃完,收拾好才下樓。她沒忘拿那兩份報紙,她在布包裏藏著。白樂說他餓得骨頭都軟了。葉子陪白樂到巷子口吃了點兒,然後掏出報紙。白樂不知就裏,說咱識那兩字哪敢在大街上看報?葉子說和咱有關的,你看看吧。白樂的目光在葉子和報紙間滑動幾次,蹲下去。白樂讀得更慢,嘴巴一張一合,像要把那些字吞進肚裏。然後,他猛地拍了一下腿,好!葉子嚇了一跳,好啥?白樂說魏貴人手藝好呀,一個爛燈籠他一拍就能獲獎。葉子講了魏寧怎麼瞞她,她又怎麼從街上買報紙。白樂道,他多心了,怕咱和他要錢呢。葉子疑問,怕咱要錢?白樂說,獲獎怕要獎錢呢。葉子瞪他一眼,你怎麼這樣說人家?葉子已經信了,她的詰問不過讓白樂把理由說得更充分一點。白樂說,除了這個,還能有別的意思?我看是沒有了。葉子道,我咋敢跟他要錢呢?白樂說,是啊,掙多少錢是人家的,你跟他說清楚就是。葉子搖頭,隻要他是這個意思,我裝個糊塗算子,有啥說的?白樂說,葉子,我忘了告你,我來沒大事,小事還是有的。葉子猛地盯住他,借錢?白樂說,你行呀,一下就猜中了。葉子聲調都變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白樂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咱什麼時候怕過要債的?不過挪一挪。葉子堅決地說,不能跟魏寧借了。白樂半晌沒說話。葉子又道,不能借了。白樂臉上湧起幾分愁苦,我跑遍了,借不上啊,一千塊錢,對魏寧不算個啥。葉子仍然強調不行。白樂問,你是怕啥?葉子說,咱說好不要工錢的。白樂驚訝,你咋跟工錢混一塊兒了,這錢是借的,要還!葉子說,已經借過一次,哪能沒個夠?白樂湊近葉子,一千也是借,兩千也是借,秋天一塊兒還他麼……算了,你不同意,我就不借了,咱再想辦法。白樂再次蹲下去,像一攤泥。白樂不吭聲,葉子反沉不住氣。白樂肯定是沒辦法了,不然不會來。葉子猶猶豫豫地問,要是他生氣怎麼辦?白樂抬起頭,有了就借,沒了咱也不會賴他,生什麼氣?葉子問,要不試試?白樂謔地站起來,一句話的事,我張嘴,我臉皮再厚也就這一次了,我發誓。葉子叮囑,別提燈籠的事。白樂說,我不提。白樂頓時輕鬆了,仿佛錢已到手,那曲《掛紅燈》一不小心就流出來,突然想起什麼,在嘴巴上抓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