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常常睡不著,時代飛速前進,他們的城市建設已經欠下帳了,他還能再拖後腿嗎?新城是一定要建起來的,但遲建和早建畢竟不一樣。宋遼仰望星空,星星燦爛而寧靜,宋遼覺得自己渺小極了,像附在星星上的一粒塵埃。
馬步每天來彙報情況,征地速度進展緩慢。宋遼牆上掛著一幅地圖,上麵布滿黑點,每一個都是需要征的地和拆遷的建築,他剛來時覺得自己會像一位將軍一樣,指揮著自己的軍隊所向披靡,紅色箭頭指向黑點,一個個陣地被拿下。可是現在還是黑點占了大部分地方,極少的紅點像微弱的火苗,大批黑點沙漠一樣,他想起上學時學過一篇叫《向沙漠進軍》的文章,怎樣像沙漠進軍呢?
道理已經講過千萬遍,而且似乎誰都能明白,可老百姓就是不買帳。他們住的地方由農村變成城市。他們種的地本來是國家的,現在政府需要,國家把他們種地一百年的收入一次性付清。他們可以用這些錢投資做好多事情,平均下來,馬堡的每一個農民手中的錢比上二十年、三十年班掙的錢都多。就連他們住的房子,一旦新城建成,就會馬上增值幾倍。但是他們想要更多的錢,比現在多幾倍的錢。
現在馬堡的百姓已經因為征地去省城上訪。省裏不給明確答複,隻是讓縣裏來領人,縣裏又讓鎮裏去領人,上訪半天事情最終還得在源頭解決。宋遼覺得有些事情經濟學家也講不明白,他們隻會講道理;有些事情道理起不了作用,道理和現實像冰和水一樣,看起來清清楚楚,可誰能分清。
馬步說:“地要想征完,必須馬颮當村委主任。”宋遼也看清楚了,在道理講不清楚的地方不需要道理。他問:“馬颮願意當嗎?”馬步說:“這要做工作。他錢已經足夠多了,這是為百姓做好事,為政府做工作,工作應該能做通。”宋遼說:“工作你去做,能做通咱們開始選舉。”
選舉的日子定下來了,宋遼覺得一切好像轉了個大圈,兩年前“一肩挑”,馬勝利和馬刀鬧下矛盾,現在又要選村委主任,那兩個人都背上處分。他和馬颮走的根本是兩條路,現在竟要一起做工作。這可能就是馬克思說的曆史是螺旋式前進的。
選舉那天,宋遼沒有去,他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參加大學時一位老師的葬禮。他覺得老師教給他的知識有些不夠用了,但老師已經永遠的離開他了。
選舉過後,馬堡轟轟烈烈的征地工作開始了。政府先是把征地補償款一百萬一百萬打過來存進馬堡的帳戶,後來變成三百萬、五百萬。馬堡的老百姓從來沒有過這麼多錢,他們種地可能一輩子也攢不下這麼多錢。有些人把錢入進馬颮的鐵礦。有些人買了出租車,都是那種綠色的青蛙一樣的QQ車,他們從三輪車、手扶拖拉機、東方紅耕機的駕駛員、摩托車騎手變成出租車司機,縣裏為了安撫這些人,默許他們暫時可以無證上路。有些人跟著有學問的親戚們買股票、買基金。還有些把錢存起來,掙銀行的利息,今年已經七次調息了。馬堡村的村民經濟收入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新城建成後,他們還可以開飯店、商店……他們手中真的有了錢。
現在宋遼經常去馬堡視察工作,自己去,也陪著領導們去。馬颮現在見了宋遼在人多的時候總是叫他宋書記,人少的時候叫他宋遼。宋遼無論在什麼場合都叫他馬主任。宋遼覺得他們的關係怎樣也是油和水的關係。
宋遼知道,過上一年,大片的瀝青、水泥就會爬上這些土地,一幛幛高樓會代替以前的玉米、高粱拔地而起。以前這個養滿馬匹的驛站,再也看不到馬了。
其實很久以前,馬堡已經沒有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