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1 / 2)

火炬公園位於濱城郊區,由濱西大學、濱西師範大學以及解放軍科技大學包圍,號稱大學城的情人坡。鬆樹林裏發現女屍,重案組到達時,片警已經封鎖了整個公園。張璿拉高警戒線鑽了過去,掃了一眼案發現場,技術室工作人員檢痕、拍照,有條不紊。這場景一如從前,她卻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兒。視線比及不遠處,張璿愣了愣——一個穿著白衣的女人半蹲著,戴著乳膠手套的雙手掀過屍體的頭顱,似是在檢查口鼻。她頭發呈漂亮的淺棕色,色澤順亮,引人注目。長度略略及肩的碎發被挽到耳後,露出尖尖的耳朵,讓人想起來圖畫書上可愛的妖精。想到這裏,張璿不厚道地笑了笑。技術偵查科的小劉湊過來,張璿視線不離那陌生女人問道,“什麼來頭?”“濱西醫學院的主檢法醫師,紐約大學畢業的病理學博士,傅教授的得意門生。以後死因鑒定和屍體解剖好像都是她來做。”小劉顯然興趣在別處,她往四周探了探,“許隊沒過來?”直管重案組的刑偵支隊長許詢某些惡劣的品質是出了名的。不按規矩辦事,諸如遲到。寬以待己嚴以律人,諸如將夜間監控一幹雜事全分派給組員。可是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男人,總有些不諳世事的小女生趨之若鶩。想到這裏,張璿不以為然地瞥了小劉一眼,聳聳肩,“打電話了,正往這邊趕。”正說話的功夫,女法醫已經站起身來。張璿看到她個子瘦高,寬鬆的白衣內套了件墨綠色線衣,下身是條煙灰色牛仔褲,腳上踩著雙黑色短靴。這樣子入時的裝扮,性子應該不保守,但似乎有偏執的主見,恐怕不好打交道。她扯下手上的乳膠手套,扔進技術科準備的袋子裏,又從耳邊摘下口罩,這代表著屍表檢查結束。見狀,張璿快步走上前去,簡潔地自我介紹道,“重案組,張璿。”“易書,”女法醫理了理耳邊的頭發,遮住耳朵,講完自己名字幾乎沒有停頓,“死亡時間是今天淩晨三點到五點。初步判斷是溺亡。死者生前落水,冷水大量進入呼吸道,刺激呼吸道粘膜分泌粘液。粘液跟溺液、空氣混合在一起形成白色泡沫,隨呼吸運動排出呼吸道,所以會在口部和鼻孔處發現蕈樣泡沫。”聽了這番解釋,張璿不自主地做推測,“這麼說的話,肯定是他殺,死後拋屍了。先在湖區行凶,再將屍體托運到鬆樹林。”“沒有發現移屍痕跡,小劉倒是在鬆土裏找到了死者的鞋印,”說話的是重案組的楊億,他走近搭上張璿肩膀,半是嘲諷半是調侃,“女福爾摩斯倒是說說,被凶手淹死後,死者是怎麼走過來的?”這幾天一直下雨,小樹林裏泥土鬆軟,沒理由隻有死者的鞋印,不見凶手的。張璿是真被楊億問倒了,類似案例好像見過,她咬著下唇沉吟了一會兒,“有可能是意外死亡。雨水落在樹林坑窪裏,死者麵部朝下,倒下時口鼻正浸在小水窪裏。”楊億被張璿的邏輯逗笑了,“你摔倒了不會爬起來?”“如果是摔倒時損傷了脊椎,喪失了移動能力呢?”確實有這種可能性,楊億一愣,接著提醒道,“剛才屍體趟的地方,可沒見著什麼小水窪。”“如果是水分蒸發了呢?”這個女警似乎很享受跟同事抬杠,易書有點無奈,死因還沒確定,怎麼能天馬行空地做出摔倒損傷脊椎之類的推理呢?她並沒有當偵探的興趣,當然也沒有耐心聽兩人無謂的爭論,清了清嗓子打斷道,“溺亡隻是初步判斷,死因得等解剖結果。先把屍體送到醫學院。我先回去準備做解剖。”目送易書步伐輕鬆地邁過警戒線,張璿不禁暗暗感歎腿長就是好,而一旁的楊億搗了搗她胳膊,“你瞧瞧人家,要氣質有氣質,要氣勢有氣勢。同樣是女人……哦,不對,我忘了你是條漢子……”張璿沒理會他賤兮兮的調侃,正經問道,“報案人呢?”剛越過警戒線,易書便瞧見一個女孩子單手扶著鬆樹,另一隻手掐著喉嚨,後背顫抖著淅瀝瀝吐了兩口,歇了一會兒,然後拿頸上的汗巾擦了擦嘴邊殘餘的嘔吐物。她直起身來時麵色蒼白裏帶著點冷青,嘴唇微微瑟縮,明顯是受了驚嚇。這就是晨練時發現屍體的學生吧。站她旁邊的男孩子雙手插在牛仔褲褲兜裏,注目在鬆樹下,略略皺眉。他似是猶豫再三,終於走近撫慰性地拍了兩下女生的後背,親昵的動作做得多少有點笨拙。易書不自覺地嘴角上揚。似是察覺到目光,男生瞬即朝這邊望了過來。這張臉……竟然是裴衝!看來他跟這報案人關係匪淺。裴衝朝這邊走來,在她身前立定,“我得陪她錄口供。書姐你先去學校吧。”“你先去學校”這話二十分鍾前易書剛跟裴衝說過,現在被原封不動還了回來。他不解釋,易書也沒多問,隻點了點頭,從白衣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白瓶遞給他,“多潘立酮,她要是還是吐的話,可以吃兩片。”一分鍾後,火炬公園外的十字路口,易書的白色寶馬跟一輛黑色雷克薩斯擦肩而過。白色車子左拐,黑色車子直行緩緩停在公園。張璿正給兩個報案人錄口供,略一側頭便瞧見許詢長腿一邁,跨過了警戒線。他穿著一件黑色T恤,外麵套了一件夾克衫,頭發蓬鬆繚亂,好看的眉頭緊鎖著。許詢朝屍體所在走去,正要撤離現場的技術科分析員們紛紛跟他打招呼,“許隊。”張璿快步跟了上去,“死者是濱西師範曆史係的學生。死亡時間淩晨三點到五點,死因不明。”許詢眉頭鎖得更緊了,“死因不明?”他從夾克衫口袋裏掏出煙來,規矩這種東西對許詢來說從來都是形同虛設,張璿皺了一下鼻子,卻是敢怒不敢言。“傅教授呢?”他摸出打火機來點火。“沒過來,派了個易醫生過來,說是得屍解才能查明死因。”許詢按打火機的動作有一霎那的停滯,叼著煙怔怔盯著張璿,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張璿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直接忽略繼續彙報情況,“報案人是濱西醫學院的學生,過來晨練。巧的是她認識死者。”許詢依舊叼著煙,神情不明,視線空洞地越過她的肩膀,看起來像是在思索案情,可再一看又像是純粹發呆。張璿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他夾下咬著的煙吩咐,“你跟楊億去濱西師範了解下死者的情況。”張璿正要走時,許詢又叫住她,“哎,”沉吟了一會兒,他皺著眉頭問道,“那個解剖,什麼時候進行?”張璿有點搞不清狀況,許詢向來直接看屍檢報告,不參與解剖,現在聽起來他好像破天荒地對這次解剖感興趣,她糊裏糊塗地答道,“易醫生已經回去準備,屍體送過去應該就可以進行了。”#######屍檢房裏屍檢正緊張有序地進行,收集過頭發樣品及指甲纖維,實驗室助手清洗完畢將屍體重新放到傾斜的屍檢台上。“室內氣溫10℃……直腸溫度10.2℃……發長33cm……大致年齡28……”易書用手持式錄音機記錄完身份識別特征,開始做內部剖檢。張璿跟楊億在一旁看著電腦錄像,一隻戴著消毒手套的右手拿著解剖刀從肩部兩側繞過乳^房基底部切至胸骨處,形成一個又大又深的Y形深口,再一直向下切至恥骨。接著是剝離皮膚、肌肉和軟組織,胸部皮瓣被翻起蓋在死者麵部,暴露出肋骨架和頸部肌肉。肋骨被肋骨刀切斷,易書用麵包刀切削完各大器官,將切片交給助手做化驗。解剖刀再次進入視線,這次由耳後開始切開,向前經前額切至對側耳後,環繞一周,頭皮皮瓣被揭開來。血淋淋的場景雖說不是第一次見識,張璿胃裏還是不爭氣地折騰了兩下。旁邊的楊億拍了拍她肩膀,她搖了搖頭示意沒事,強忍著不適抬頭。此刻的易書正用電鋸割開顱骨,取腦做腦部創傷檢查。她一身白衣,身材又高又瘦,配這個略顯詭異的職業倒有那麼點驚豔的味道。這小姑娘手法嫻熟流利,切口順暢平整,掌控屍檢程序有條不紊,足見頭腦之冷靜。某人做手術時是不是也這麼有型呢?張璿站著發了一會兒呆,再回神時易書已經將器官放回腹腔,跟一個助手一同用哈格多恩式扁頭針縫合屍體。易書拆了橡膠手套,又扯下口罩來才開口說話,“死者有心髒病史?”這都能看得出來?張璿佩服地點點頭。易書舒了口氣,“腦部沒發現創傷。口鼻處確有蕈樣泡沫,呼吸道和肺泡中卻沒有致死量的溺液,目前看來較大的可能是幹性溺死。”張璿愣了好一會兒也沒聽明白,隻得“啊”了一聲表示疑問。幾個助手正在縫合屍體以及清掃屍檢房,易書引領張璿跟楊億邊往外走邊不急不慢地解釋,“心髒病患者落入冷水後,很容易因水溫刺激皮膚神經末梢,造成迷走神經興奮,導致反射性心跳驟停而死亡。”“那……”張璿理了理雜亂的思緒,坦率問道,“是他殺還是自殺?”臨出屍檢房,易書停了步子,低頭看張璿,回答道,“器官組織化驗結果出來,才可以斷定死者是溺死於水中還是出水之後死的。”還得等,張璿心裏暗暗哀吟了一聲。屍檢結束,易書去消毒室做清洗,張璿跟楊億兩個人則出了法醫辦公樓。濱西大學法醫係是國家級重點科研室,政府機關出資讚助,財大氣粗,不僅內部實驗器械高檔顯赫,連辦公樓都建得器宇軒昂,看起來耀武揚威。出了自動門,走下大理石台階,張璿感慨頗深地回身。然後她承認自己驚呆了。讓她驚訝的自然不是金碧輝煌的建築——一個穿著夾克衫的男人就隨在他們身後,像是潛伏在走廊深處的一隻獸,腳步緩慢地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