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1 / 2)

直到第二天,易書才覺出點不對勁兒來。昨晚裴衝的話有那麼點譏諷又有那麼點不著調的調戲,跟那個揚眉粲然一笑的陽光大男生完全對不起來。這反差困擾了易書很久,她坐在轉椅裏,咬著筆尖,裴衝沉著眼角、一臉冷淡的神態在腦海中徘徊著。嘶——這孩子可真難搞。年紀大了,個子高了,能散發男性荷爾蒙了,可那副不甚高興的表情跟小時候如出一轍,就直截明白地掛在臉上,不言不語,卻看得人直撓心。易書沉吟了幾分鍾才想明白,裴衝昨晚之所以對她冷嘲熱諷,原因很簡單——他生氣了。易書暗自琢磨了一下,她做得確實過分了。請裴衝吃飯,是為之前遇見曾鬱後無視了他而賠罪,不想昨晚遇到了許詢,她腦子一熱,又拉著裴衝演了場惡俗的戲碼。就在她暗自頭疼時,辦公室裏,坐她一旁的時辰“哎”了一聲,把八卦報紙扯了過來,“陳某劈腿之後,尤莉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以此作為脅迫……尤莉最終在陳某的哄誘之下打胎,不想還是遭殺身之禍……”時辰念完文段,抬頭看著易書道,“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鑒定判斷是意外死亡,還這麼寫,這不是誹謗嗎?”對這種具有社會輿論誤導性的言論,易書已經見多不怪了,她聳了聳肩膀,“檢查腹腔的時候沒發現尤莉懷過孕。”時辰目瞪口呆,“這記者是在寫小說嗎?”見易書心不在焉,她搗了搗她胳膊,“我進門的時候,尤莉的父母好像在咱們樓下,可能是對鑒定結果有意見吧。”也是,意外真是種最不負責任的死法。年紀輕輕的女兒遭了無妄之災,父母能坦然接受才是怪事。易書心事繁複地“嗯”了一聲,拿著手機出去打電話。“哎,保安不放他們進樓,他們現在應該不在了,”時辰提醒道。易書根本沒想做節哀順變之類的撫慰,她衝著時辰晃了晃手中的手機,“我隻是想給易鐸打個電話。”易鐸念的是軍校,平常聯係並不方便,這次卻很快接了電話。易鐸隻講了一個字,“說。”又耍冷酷,易書翻了個白眼,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知道裴衝喜歡什麼嗎?小玩意兒之類的。”易鐸腦筋轉得快,立即不滿地抗議道,“你可從沒送過我東西。”易書手指揉了揉太陽穴,盡量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回道,“那你想要什麼?”“賓利歐尚,”易鐸快捷地回道。易書早就料到他會獅子大開口,一本正經地答道,“我給你畫一輛好不好?”易鐸“切”了一聲,不耐煩地轉回到最初的話題,“裴衝喜歡的就不是個玩意兒!”“啊?”易鐸話說得沒頭沒腦,易書完全沒反應過來。聽易鐸語氣憤懣,她以為他真的吃醋了,於是硬著頭皮解釋,“之前跟他吃飯的時候遇上點不高興的事情,所以才想著送件小禮物補償。”“該不會是遇見許詢了吧?還是曾鬱?還是兩個全碰上了?”易鐸幸災樂禍起來很是興奮。易書頭頂冒黑線,“你怎麼知道許詢曾鬱?”易鐸頓了頓,“你為了這麼點破事精神不振,淋雨燒成急性肺炎,折騰得半死不活,最後還出了國。什麼人竟然能欺負得了你,我當然得調查一下了。”易書撇了撇嘴,不滿地說道,“得了吧你,秦憲跟你說的吧。”“姐,為了個帶拖油瓶的老男人,你至於嗎?如果你不是瞎了眼,你會發現身邊有超級優質的資源。”易書隻當易鐸是用“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樹”來安慰她,嗯嗯著敷衍了兩聲,“少貧了。”易鐸終於結束囉嗦,“要不,你給裴衝織件毛衣吧?過幾天降溫,正好可以穿,又有心意又實用。”這話說得在理,但是,織毛衣,很熟悉……易書猛然就想起她給許詢織過毛衣。易鐸跟許詢身材差不多,當時拿他比量尺寸,他一個勁兒地嘲笑她針線織得坑坑窪窪,奇醜無比。重重打擊之下,易書最終沒好意思送出手去。這種窘迫裏帶點心酸的事情被憶及,易書的情緒頓時跌入穀底,“我TM還給他疊罐星星呢……”易書想起的毛衣事件,易鐸早忘了,聽她突然吼髒話,他被震了一下,隻衝著電話小聲嘟囔道,“莫名其妙,就知道衝我發……”“脾氣”兩字還沒說出口,聽筒裏傳來嘟嘟聲——易書這女人竟然掛了電話!易鐸點了一個最近通話裏記錄的號碼,被易書氣得手指都在顫抖,電話接通之後,他壓抑不住地喊道,“她說,我TM還給他疊罐星星呢……這是原話,我一點也沒改編。”易鐸靜聽了一會兒,那頭的男人似乎輕笑了一聲,“我靠,這你也能笑得出來?”“挺好的,這才像她,”聽筒的男聲平淡的語調中帶著一點寵溺和滿足。這話酥麻麻的,易鐸抖了兩下子,瞬即想起來一件大事,“我說過她不一定聽我的。毛衣沒要到,你那輛慕尚也得借我。”#######一提到許詢,易書的情緒還是有些難以控製。跟易鐸講完電話,她又想起來一些事情。夏夜,她跟許詢站在廣場上看著暖暖玩輪滑,燈光繽紛的色彩打在臉上,他側臉的輪廓很好看,從額頭到鼻尖到嘴唇,就這樣一點一點印進她心裏。冬天,她看許詢跟暖暖堆雪人,他隻穿一件夾克衫,黑色皮手套插在皚皚白雪中,易書穿得不多,凍得一直跺著腳,可他一個微笑就會讓她渾身暖洋洋的。這些事情輕若塵埃,可再一回想,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壓得人又覺悶又覺痛。易書沉浸在回憶過往的情緒中,連午飯也沒興趣吃,待到下午四點,擱在桌子上的手機緩緩震動起來。是她媽媽梁仲夏打來的,她接通。“明天是休息日,別忘了晚上帶裴衝回來吃飯。”易書“嗯”了一聲,掛掉電話之後,她想起來,她之前不是在糾結裴衝的事情嗎?竟然就又不期然地拐到許詢身上了。從潛意識角度說來,這算是她對裴衝的又一次無視。易書想了一會兒,覺得她媽媽這個吃飯的建議提得很好。不會遇到許詢或曾鬱,她終於能跟裴衝好好吃完一頓飯了。擔心裴衝還在上課,不好打電話,易書編輯了條短信發了過去。裴衝的回複依舊簡潔,隻有一個字,“好。”五點下課,人潮如湧,易書到了南門,就在她四處張望裴衝在何處之時,一個麵色暗黃的中年婦女直盯著她,朝這邊走來。明明白白是衝她過來的,易書細細掃了兩眼,確定她並不認識這位穿桔色外套圍方頭巾的婦人。她一走近便說道,“易醫生,莉莉她沒有心髒病。”易書恍然明白了,這是尤莉的母親。從她的話聽來,尤莉對她隱瞞了發過心髒病的事實。尤莉的母親嘴唇哆嗦著,異常隱忍地說道,“怎麼是意外呢?她是冤死的啊!“她湊得很近,雙手拽住她衣袖,易書有點慌亂地想掙脫出來,一邊扯自己的胳膊,一邊說道,“您別這樣……”“易醫生,求您再給莉莉做個檢查吧。”聽她帶著哭腔哀求,易書很是為難,“我已經提交了屍檢結果,您要是質疑可以請其他機構做鑒定。”“您是好人,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莉莉被姓陳的害死逍遙法外……”尤莉的母親還在堅持,且將她胳膊攥得更緊了。正是人流高峰期,路過南門的人皆神色莫測地往這邊看兩眼,有種當眾鬧事的感覺,易書覺得太難堪,她想拂掉尤莉母親的手,無奈她攥得極緊。“您這樣,解決不了問題,”易書邊說邊用力地推了一下握著她胳膊的那雙手。許是用力太猛,又或者是尤莉母親灰了心,像是被狠狠推了一下,她重重跌坐在地上。她神態狼狽,易書正伸出手欲拉她一把,旁邊卻傳來一聲怒吼,“這些狗官跟姓陳的都是一夥兒的!”這聲聲嘶力竭的控訴太像電視劇台詞,易書身子一滯,緩緩轉過頭去。隻見一個戴暗藍色解放帽的男人怒氣衝衝地大步跨過來,他手裏握著件什物,在夕陽照耀下呈銀亮色的反光。易書眯了眯眼,待他離她一步之遙時才恍然明白那閃耀的亮光是刀刃發出來的。眼前的場景漸漸放大,重疊出層層陰影,恐懼襲來的間隙,易書耳邊唯一能聽到的是自己越來越沉的呼吸。來不及反應,來不及閃躲,就在腦子裏某根弦轟然戳斷的一刻,一個身影阻截在她跟持刀男人之間,晃動的刀影被身軀的陰影遮住,有刺啦的聲響。沒有痛感,易書還沒反應過來哪裏受了傷,隻覺左胳膊被來人狠狠一拽,在帶動之下,她往右轉了個圈,然後往地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