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大了。荒涼的小道上,隻有她低著頭慢慢地走,心裏想著她的計劃。迎麵來了一個青年婦人,好象是趕進城買年貨的。她戴著一頂寶藍色的帽子,帽上還安上一片孔雀翎;穿上一件桃色的長棉袍;腳的下穿著時式的紅繡鞋。這青年婦女從她身邊閃過去,招得她回頭直望著她。她心裏想,多麼漂亮的衣服呢,若是她的大妞兒有這樣一套衣服,那就是她的嫁妝了。然而她哪裏有錢去買這樣時樣的衣服呢?她心裏自己問著,眼睛直盯在那女人的身上。那女人已經離開她四五十步遠近,再拐一個彎就要看不見了。她看四圍一個人也沒有,想著不如搶了她的,帶回家給大妞兒做頭麵。這個念頭一起來,使她不由回頭追上前去,用粗厲的聲音喝著:“大姑娘,站住,你那件衣服借我使使罷。”那女人回頭看見她手裏拿著槍,恍惚是個軍人,早已害怕得話都說不出來,想要跑,腿又不聽使,她隻得站住,問:“你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快把衣服,帽子,鞋,都脫下來。身上有錢都得交出來,手鐲、戒指、耳環,都得交我。不然,我就打死你。快快,你若是嚷出來,我可不饒你。”
那女人看見四圍一個人也沒有,嚷出來又怕那強盜真個把她打死,不得已便照她所要求的一樣一樣交出來。她把衣服和財物一起卷起來,取下大氅的腰帶束上,往北飛跑。
那女人所有的一切東西都給剝光了,身上隻剩下一套單衣褲。她坐在樹根上直打抖擻,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鍾才有一個騎驢的人從那道上經過。女人見有人來,這才嚷救命。驢兒停止了。那人下驢,看見她穿著一身單衣褲。問明因由,便仗著義氣說:“大嫂,你別傷心,我替你去把東西追回來。”他把自己披著的老羊皮筒脫下來扔給她,“你先披著這個罷,我騎著驢去追她,一會兒就回來。那兔強盜一定走得不很遠,我一會就回來,你放心吧。”他說著,鞭著小驢便往前跑。
她已經過了大鍾寺,氣喘喘地冒著雪在小道上竄。後麵有人追來,直嚷:“站住,站住。”她回頭看看,理會是來追她的人,心裏想著不得了,非與他拚命不可。她於是拿出小手槍來,指著他說:“別來,看我打死你。”她實在也不曉得要怎辦,姑且把槍比仿著。驢上的人本來是趕腳的,他的年紀才二十一二歲,血氣正強,看見她拿出槍來,一點也不害怕,反說:“瞧你,我沒見過這麼小的槍。你是從市場裏的玩意鋪買來瞎瞢人,我才不怕哪。你快把人家的東西交給我罷,不然,我就把你捆上,送司令部,槍斃你。”
她聽著一麵望後退,但驢上的人節節迫近前,她正在急的時候,手指一攀,無情的槍子正穿過那人的左胸,那人從驢背掉下來,一聲不響,軟軟地攤在地上。這是她第一次開槍,也沒瞄準,怎麼就打中了!她幾乎不信那驢夫是死了,她覺得那槍的響聲並不大,真象孩子們所玩的一樣,她慌得把槍扔在地上,急急地走進前,摸那驢夫胸口,“呀,了不得!”她驚慌地嚷出來,看著她的手滿都是血。
她用那驢夫衣角擦淨她的手,趕緊把驢拉過來,把剛才搶得的東西夾上驢背,使勁一鞭,又望北飛跑。
一刻鍾又過去了。這裏坐在樹底下披著老羊皮的少婦直等著那驢夫回來。一個剃頭匠挑著擔子來到跟前。他也是從城裏來,要回家過年去。一看見路邊坐著的那個女人,便問:“你不是劉家的新娘子麼!怎麼大雪天坐在這裏?”女人對他說剛才在這裏遇著強盜。把那強盜穿的什麼衣服,什麼樣子,一一地告訴了他。她又告訴他本是要到新街口去買些年貨,身邊有五塊現洋,都給搶走了。
這剃頭匠本是她鄰村的人,知道她新近才做新娘子。她的婆婆欺負她外家沒人,過門不久便虐待她到不堪的地步。因為要過新年,才許她穿戴上那套做新娘時的衣帽,交給她五塊錢,叫她進城買東西。她把錢丟了,自然交不了差,所以剃頭匠便也仗著義氣,允許上前追盜去。他說:“你別著急,我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說著,把擔放在女人身邊,飛跑著望北去了。
剃頭匠走到剛才驢夫喪命的地方,看見地下躺著一個人。他俯著身子,搖一搖那屍體,驚惶地嚷著:“打死人了!鬧人命了!”他還是望前追,從田間的便道上趕上來一個巡警。郊外的巡警本來就很少見,這一次可碰巧了。巡警下了斜坡,看見地下死一個人,心裏斷定是前頭跑著的那人幹的事。他於是大聲喝著:“站住,往哪裏跑呢,你?”
他驀然聽見有人在後麵叫,回頭看是個巡警,就住了腳,巡警說:“你打死人,還望哪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