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珍珠耳墜子(1 / 2)

——胡也頻

一天下午,在富紳王品齋家裏忽然發生了一件事情。

這事情發生的原因是:

當這個富紳用快活的眼睛看他所心愛的第三姨太太時候,無意中卻發現在那嬌小的臉旁邊,在那新月形的耳朵底下,不見了一隻珍珠耳墜子。

他開始問:

“看你,還有一隻耳墜子呢?”

姨太太正在低著頭,用小小的洋剪子剪她小小的指甲,她好象還在思想著什麼。

“看你”,他又問:“還有一隻耳墜子呢?”

她斜斜地仰起頭,看他,一麵舉起手兒去摸耳朵。

“在那邊?”她含笑地問他。

“左邊。”

證明了,她的臉色就現出尋思和躊躇起來。

“怎麼……”她低聲地自語。

他用一種等待回答的眼光看她。

她開始向化裝台上,衣櫃上,茶幾上,……這間房子裏麵的東西全溜望過了,然而都不見,並且她用力去思索也沒有影響,她是完全不知究竟這耳墜子是失落在何處。於是,一種恐懼的觀念就發生了,她的心頭怯怯地擔負著很重的憂慮。因為,象這一對珍珠耳墜子,縱不說價值多少,單憑那來源和贈與,就夠她很多的不安了。她知道,倘若這耳墜子真個不見了一隻,為了金錢和好意兩方麵,她的這位重視物質的老爺,縱喜歡她,也一定要發氣了,這場氣又得虧她好久的諂媚,撒嬌,裝氣,以及設想另一種新鮮樣兒去服侍,去滿足他的快樂。這是怎樣為難的苦事!其次,為了這對耳墜子,在兩個星期前,她還和正太太和二姨太生了爭執,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得到勝利,可是現在把它丟了,這不消說,是使她們嘲弄和譏笑的。還有在她自己愛俏的心理上麵,忽然損失了一件心愛的裝飾品,也是很惆悵,鬱鬱的,很不快樂。因為以上的種種緣故,她的心裏又憂又苦惱又焦灼,臉色就變了樣兒。

她許久在躊躇著。

她的老爺卻又追問她:

“怎麼,真的不見了麼!”這聲音,顯然是有點氣樣了。

“是的!”她想回答,可是她不敢,未來的一種難堪的情景展布在她眼前,使她害怕了。

她想,假使說是無緣無故的丟了,這是不行的,因為這一來,那各種的嗬責和譏笑是怎樣忍受呢?

“那麼”,她悄悄地計劃道,“我不能忍受那樣的嗬責和譏笑,我應該撤一謊……”於是她端正一下臉兒,作了一種記憶的樣式,把眼光凝望到臉盆架上。

“怎麼,真個丟了麼?”

關於這聲音,這一次,她已經不象先前那樣的局促;她是有了把握了,爽利的回答:

“丟了,”她說,“不會吧,我剛才洗臉時候,放在這上麵……”手指著臉盆架上的胰子盒旁邊。

“那,那不會丟。”她的老爺有點喜色了;接上說,“找一找看……”

她就站起來,走過去,裝作十分用心的尋覓了一會,就詫異的,疑惑的自語說:

“不見了……奇怪!”

“怎麼就會不見呢,放在這兒?”她接著說。其實在她心裏,卻覺得有一種自欺自騙的可笑意思。

她的老爺剛剛現出的喜色又變樣了,近乎怒,聲音急促的問:

“真丟了?放在這兒麼?豈有此理!”

“記得清清白白的……”

“有人來過麼?”

這句話,忽提醒了她,於是一種卸責的方法她就想到了,她故意低下臉兒,作尋思模樣。

過了一會,她說:

“除了小唐,沒有別人來;陳媽吳媽她們都在外麵……”她覺得老媽子們都年紀大,怕會爭辯,而小唐卻是啞巴嘴,易於誣賴的。

所謂小唐,那是一個小孩子,十六歲了,他的矮小卻隻能使人相信是十二歲,他是王老爺的乳媽的孫兒。這個老婦人在三年前的一天死了。當她還有感覺的時候,她憑了自己在中年時所犧牲的乳漿和勞苦,她帶點眼淚的把小唐送到王家來,作點輕便的差事,算是小廝吧。因為她的兒子當兵去,一離家就沒有消息;媳婦呢,是漸漸地不能安居,到外麵去和男人勾搭,終於不明言的坦然結伴去了。……這小唐,在他祖母死前半年的那天,也象一匹羊,就送到王家來了。雖說他是來當小廝,但無事可做,卻成了同事們的一件極妙的開心物件,因為關於他母親的故事便是最好給人家取笑的資料;可是因他的模樣小,又老實,王老爺就常常叫來吹紙媒子,侍候水煙袋。……

隻要王老爺在家裏,他便常常進到內房來。

這時,為了珍珠耳墜子,這個姨太太卻想到他。

然而王老爺卻回答:“小唐?不會吧,他很老實的!”

“那麼,沒有別的人進來,我的耳墜子怎麼會不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