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新年樅樹(1 / 1)

——費·亞·阿勃拉莫夫

噢,真見鬼,一大早醒來,我就覺得沒來由的心情不好,四肢無力,甚至連起床都感覺困難,再躺一會兒吧。是因為昨夜的醉酒,還是因為昨夜所談論的話題,致使我心情如此不安?

天呐,讓我好好回想一下自己昨晚都說了做了什麼吧!大家聚在一起迎接新年,就該開心作樂,撒瘋發狂,就該像香檳酒那樣狂湧!正常的人都是這樣迎接這個一年一度的最美好的節日的。可是我們做了什麼?我們沒有像正常人那樣,而是對國家的種種舞弊、腐敗現象發了一夜莫名的牢騷,假使發牢騷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那也還行,假使發牢騷能讓自己感覺到公民責任感再一次得到發揮,使自己在來年裏更加有勇氣麵對現實,那也就罷了。

然而事實上,我們所談論的卻是官僚主義肆意橫行,談到了政局的肮髒混亂,這些事情想想都使人感到厭惡。但是卻沒有絲毫反對和抗議聲,也沒聽到一句憤慨的呐喊聲。大家都習以為常了,都容忍妥協了。但是與我們談論的人,他們卻都不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這正是我心情不安的根源,他們是些什麼人呢?有著名的導演,大名鼎鼎的演員、畫家,還有作家。他們總之就是平時被人們稱為精神牧師及靈魂導師之類的人。

頭依舊昏昏沉沉的,四肢乏力,我疲倦地翻了個身,昨天酒會的情景在腦子裏一次又一次地回放著,我用憂鬱的目光環視著房間,在房間一角的壁櫃裏,擺滿了我從各處收集的水晶玻璃器具,以及我出國時所帶回來的具有民族特色的塑像、裝飾品,我掠了它們一眼,然後看向別處,似在找尋什麼。

我意識到了自己所搜尋的東西,經常這時我妻子和侄女早已把它稍加裝飾,擺在我的房間裏,致使滿間屋子都彌漫著樅樹所散發著清香,可現在我卻沒有看見它。

一定是因為沒有樅樹,才使我今天感覺不到過節的氣氛。我對自己心緒不佳的原因作了新的解釋:新年了,家裏卻還沒見到新年樅樹。昨天,妻子和侄女在城裏奔波了兩個小時也沒能弄到。這樣怎麼算是新年呢?

忽然傳來前室的門鈴聲,想必是郵件來了。

真的如我所料。從那“斯”和“師”不分的發音和氣喘籲籲的話聲,我聽出來是郵遞員奧麗娜。她正和我的妻子相互祝賀新年,並且似乎還有一些小爭執。我繼續仔細的聽,原來妻子想感謝奧麗娜這一年來給我們辛辛苦苦的送信,即使信再多一天跑上五六次也從沒有厭煩,然而送給她10個盧布,卻遭到了拒絕。

“對不起,不用了,真的不用。”我又聽見那急促的“斯”“師”不分的話音。“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的工作就是如此,我有薪金,您這樣是對我的羞辱……”

哦,老天爺!我們為感謝她的勞動而送她10個盧布,竟然是羞辱她? 這個舉動竟然是羞辱。上帝呀,幹這種苦役般的工作,一個月掙那麼80個盧布(整天價背著特重的郵包,出西家進東家,上樓下樓),那麼少的可憐的薪水,維持生活都很困難,可她竟然對我們送她的10盧布說:“您這是在羞辱我……”

我實在難以理解,決定出去幫助妻子說服奧麗娜。

我看見這位盡職的郵遞員圍著一塊厚厚的頭巾,兔毛皮領已經磨損,腳上穿一雙舊的“羅馬尼亞姑娘”式的呢麵鞋子,鞋頭上沒有那種齒狀的飾物。很明顯她的薪水是多麼的可憐和微薄。

我不住地幫妻子勸她。她還是說:“不,不。”

我想她也許是賺10個盧布太少而不肯接受,於是就又加了5個盧布,心想這回她應該不會拒絕了吧,畢竟15個盧布對她而言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您這是在羞辱我!”奧麗娜雖然聲音中已帶有些哽咽,但語氣十分堅定,毫不留情地重複著她從剛才就一直重複的話,眼中隱約地泛著淚光。

我怔住了,望著她的含淚的灰藍色大眼睛,對於她的堅定,心裏似乎有種莫名的感動,我一下子明白了那是什麼,我終於理解了奧麗娜的心情,我們的行為確實是對她的羞辱,因為我們這是在企圖奪走她那寶貴的財富——一個勞動者的正直和廉潔。

我為自己與妻子的行為而感到羞愧,甚至落淚,但與此同時,我的心情卻豁然開朗,一早晨的鬱悶都似乎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似有一縷光明湧進了我的心房。

我家的新年由此刻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