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2 / 2)

我沒少喝,步態有些歪。門口的服務員鞠躬時,我不再發虛,盯著左邊的看了幾眼,又盯著右邊的瞅了幾瞅。兩位女孩笑得花一樣。錯過這次機會,我就看不上了。我不是小毛子,不可能再到這個地方。我看不起小毛子,可小毛子有個好老鄉,一步就登天了。我雖沒巴結小毛子,但心裏很嫉妒。以前,我隻佩服老板,老板無所不能,今兒長眼了,皮城到處是能人。而我,隻配頂風冒雨幹那種夜間的勾當。

我不知怎麼把自己拖回去的,一進門,肖榮劈頭一頓訓斥:一個晚上不見人,你死哪兒去了?瞧瞧你喝成啥了?還認得我不了?我迷著眼,咱倆誰跟誰,還能認錯了?肖榮氣咻咻地叫,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有心思喝酒。我問,美國又打哪個國家了?肖榮重重擂我一拳,趙燕子找上門了。我突然就醒了,結結巴巴的,不……可能吧?肖榮說,我又沒犯病,沒心思瞎說,一個小時前她還在門口呆著呢。我徹底傻了。肖榮說趙燕子在街上尋見了她,她繞了大半個城,以為甩掉了,沒料開門時趙燕子就站在身後。肖榮描述當時的樣子,我頭發都飛起來了,她是人還是鬼?我心想,我那麼甩都沒甩掉,憑你那兩下子根本不行。肖榮急巴巴地說,這可咋辦?你倒是說話呀。我能說什麼?肖榮碰碰我,她為啥揪住你不放?你沒讓她抓住什麼把柄吧?我差點把舌頭閃了,天天疑神疑鬼的,真是瘋了!肖榮提高聲音,那你說呀,她為啥老追你?

我啞口無言。

第二日,我打開門,趙燕子果然在門口半仰著。她瘦了許多,臉又黑又小,那雙眼睛倒是還遊弋著亮色。花布提包髒了,她仍然緊抱著。她挑釁地迎視著我,豁出去的架式。我想發火,可拋出來卻是一聲歎息,你還讓人活不了?趙燕子低下頭,有些無措。我說,你到底要幹啥?趙燕子說,找他。我攤攤手,我真不知道。趙燕子說,你知道的,告訴我,就這一次,我再不給你添麻煩了。我又觸到那枚杏核,試探著問,你是要把那些杏核交給他?趙燕子點點頭,我必須見到他。我說,我幫不了你。

趙燕子又跟上我了。她沒再隱藏起來,也沒踩我的腳後跟。和我拉開十米左右的距離,我的一舉一動均在她的視線之內。

那天,我去貼一則招工的廣告。我很少白天幹活,有些不適應,暈暈乎乎的。趙燕子大概看出來了,她上前幫我,我拒絕了。甩還甩不掉呢,我可不想欠她什麼。在一個菜市場,我正往牆上抹漿糊,忽聽有人喊偷錢啦。像趙燕子的聲音。我回過頭,一個青皮氣急敗壞地摑了趙燕子一個嘴巴,罵,讓你多管老子閑事!我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趙燕子肯定看見小偷掏別人的錢,她喊出了聲。其實,看見的絕不止她一個人,隻要不是掏自己的,那些人不會多事。我不能眼瞅著趙燕子挨打,忙過去拉,青皮一拳將我打倒。我暈得厲害,怎麼也掙紮不起來。我求救地望著眾人,隻要他們說說話,小偷也會收斂些,可我觸到的隻是冷冰冰的麵孔和漠然的目光。那個被偷的人是誰?他怎麼也不站出來?趙燕子也被打倒了,青皮罵罵咧咧,要搶趙燕子的花布提包。兩人一拽,提包裂了,那些杏核叮叮當當地跳出來。趙燕子嗷地叫了一聲,一頭把青皮撞倒。她狂怒得像一頭母獅,又往前一撲,青皮的臉上便飛出血淋淋的印子。青皮驚駭地跳起來,穿過人群跑了。趙燕子呼哧呼哧地喘著,臉肌迅速錯動,幾乎變形。然後,蹲下撿那些她視如生命的杏核,碩大的淚珠滾落在胳膊上,霎時將胳膊打濕了。

終於有一位婦女彎腰幫她撿。趙燕子大叫,別動!那位婦女罵不知好歹,氣鼓鼓地走了。

趙燕子撿完,臉上隻剩下殘殘點點的淚痕。她衝我伸出手,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地上坐著。

趙燕子歉疚地說,又給你添麻煩了。

我呆呆地望著她。

趙燕子問,小偷為什麼這麼凶?

這個問題簡單,我卻回答不上來。雖說念過兩年高中,到了城裏,我就徹底成了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