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蘭在上學期冬天時看伊玲冷得渾身發抖,就將姐姐為自己織的一件金黃色毛衣送給她禦寒。沒想到這開學一來,很快就已經是春天了。伊玲把圖蘭那件毛衣換下來在床頭擱了很久也沒收拾,圖蘭就默默地拿過來自己洗掉。伊玲就是這樣性格,她說她崇尚個人生活中的“幹淨而亂”。反正她跟一般人總是兩樣。
春天來了之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春遊。雖然中學生們一天到晚被拘禁在校園裏,難得出去放鬆一下的,但是春天的氣息總不是學校的圍牆想要鎖住就能鎖住。佛謁有雲:“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可是人活一世,想來無論是誰,都很少有不為閑事煩心的時候。連張愛玲也曾經說過,人活著就是一件最麻煩的事情,要是害怕麻煩,倒隻好死了算了。所以凡人們其實也能理解,為什麼王國維活了半世之後得出來一個看似荒誕實則淒涼的結論:五十餘年隻欠一死。然而他後來終於死了,終於跟黃天厚土互不相欠,雖然那是在忍受完生活的諸多麻煩之後。
像王國維那種蒼涼的想法在年輕學生的腦海裏當然是不能夠有的。對學生們而言,無論如何大好的春光總不能辜負。學校附近的江堤上,三五成群的風箏已經爭奇鬥妍地飄起來了,那五顏六色的翅膀正是一隻隻充滿了魅惑力的春扇,扇得懵懂少年的心裏蠢蠢欲動。圖蘭一看到那藍天白雲下高翔的風箏,就想起來姐姐去年春天時曾經答應她說,要帶她去江邊上放風箏的。可是姐姐後來竟然是這也繁忙那也繁忙,直拖到春走秋逝都未能成行。這個春天當然就更不行了。姐姐已經被單槍匹馬調去外縣工作,圖蘭現在很少能見到她了。
雖然圖蘭的這個放風箏的小小心願未能實現,但是黃果中學組織高一高二的同學們實現了一個更大的心願:帶領他們集體出遊。
是高一的學生們先去。學校跟旅行公司簽訂了合同,包車往省城遊覽一天。當十多列長途旅遊車一字排開陳列在黃果中學校園裏時,春天的氣息早已經鼓噪不安地波動起來了。大大的旅遊車身上漆著綠的、白的、紅色的花紋,似乎它們的天職就是載著遊客們駛向春天。
高二年級的同學們按捺著性子左等右盼,終於也等到了該他們出遊的日子。陽光班學生們興奮地坐上寬闊整潔的旅遊車。綠的厚實的靠背,白的鏤空的椅套,堅厚明亮的玻璃窗,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活潑的氣息。
這一次的集體春遊,旅行公司給黃高學生們安排的路線是:兩家工廠、一所大學和省城最大的動物園。學生們不太了解學校為什麼要安排他們去參觀工廠,但是旅遊車最先到達的就是鄰城郊區的產業基地。走在一家著名鋼鐵公司車間的參觀道上,看著那旺盛的爐火將工人們的胸膛映得通紅,硬硬的安全帽下是不斷滴汗的黑黢黢的臉,聽介紹員說爐火旁邊的溫度常常高達四五十度甚至六七十度,這些年輕學生們在陣陣驚歎聲中更感覺到匪夷所思:難道那些跟他們一樣吃五穀雜糧度日的工人們身體裏有絕熱功能麼?他們怎麼就不那麼的不怕烤也不怕燙呢?隻有像陽光班這樣從小就飽嚐艱辛的孩子們,才能從那表麵的從容背後,看出生活沉重的壓迫和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