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緊張得恨不得一秒鍾要摔成八瓣來花的高三裏,宋老師仍然堅持給同學們保留語文自由閱讀的時間。宋老師始終認為語文是需要以廣泛的閱讀做基礎的,隻有厚積才能薄發。往往是那些從諸多優秀著作中汲取了大量養分的人,才能妙筆生花地寫出屬於自己的好文章。
坐在圖蘭前排的何瑞東,在這堂閱讀課前已經把圖蘭的周記借了過去。自由閱讀時間正式開始之後,何瑞東認真地品讀著圖蘭這學期所寫的周記,漸漸就翻到了最後一篇。
葬江去
我在暮色四合的時候遠遠地看見長江隱隱約約的裙袂。小麥,你知道嗎,我終於找到長江了,這條從小住在我心裏的蜿蜒的蛇。小麥,你知道嗎?長江原來是這樣安靜的,這樣慵懶的,身子微微有些胖,發福了。我想象中的這條蛇曾是那樣的消瘦,蓬勃,在白花花的日頭下眥咧著凜然的信子,陰狠狠地悄無聲息吞掉了許多過往的熱情。然而此刻,遠遠地,長江靜靜地安臥著。流波無聲。
我攜了滿臉灼灼的光華來邀約這江。近了近了,江流翻卷,騰起細碎的低吟,遲暮的氣息在我眉下回旋低撫。小麥,你聽聽我的心在它的撫弄下怦然擊動,蕩出的竟是箜篌的回音。小麥,你看看我的眼眉在這樣靈動的氤氳下翕然收合,我幾乎要癱陷了,崩坍了,被這別有用心的波聲所騙了。我幾乎忘掉,這慵懶狐猸的江流裏淹死了多少瘦骨磷峋的愛情。
小麥,我真傻,我在這甜腥的誘惑下走向這江。這會子我隻記得它溫存洶湧的撫摸,我忘了它道貌岸然的恬然背後白森森的笑容。江流騰躍,波心翻卷,疊起一丘丘牡丹花簇。小麥,你記得牡丹花水麼?我請你用過的最醇香恬淡的茶水,它的名字來自這波心的花紋。小麥,我要在這傾世的芳醇中醉了。小麥,你看這江,原來它沒有睡,它端坐在光燦燦的夕陽裏,擺弄著工整的妝容,原是為著迎接我的到來吧?
小麥,我在這安靜的江流前認真地下了淚,淚水弄髒了我的臉。你知道江水為什麼這麼髒?我的眼淚被它緊緊地抱在心窩裏。我看見江也哭了。它流出難言的淚,弄髒了它自己的臉。
小麥,我不要哭。你知道我不願意哭。我千裏迢迢來會顧這江,竟是為賠出一壇珍貴的淚水麼?我不要哭。我喝令這江別哭。小麥,它竟然不聽。我的眼淚們說它們病了,竟然就要拖著氣息懨懨的身體離開我,投到那渾濁的江心裏去。他們一團團抱在一起,撕心裂肺地糾纏,翻滾,撕出幾瓣陰沉暗悒的回聲。好狠啊這江,它竟然欺負我,欺騙我。它竟把我的眼淚給攫去了。
我狠狠地瞪著這江,目光像刀子切進它藏在最深最下麵的心裏去。好硬啊,它的心。我咬著牙齒切碎了它。我緊緊地抓住這被我切死的心。我將它掏出來,扔在水麵上。這心竟是個見不得風浪與日光的卑鄙濁物。它碎裂了,溶化了,一腔黑水泛濫開來,瀉流不止。於是,整條江充斥著流蕩的罪孽。原來這深藏的泛濫的都是罪孽嗬。一江春水向東流,流的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腐爛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