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蕙故意去得稍晚了些,時間不長,也就遲到了十來分鍾。還是季蓮心以前閑聊時說過的,派對這東西,就像某件奢侈品,太當回事兒,人會顯得傻兮兮的,也不能太不當回事兒,態度輕慢的結果會被看成是暴發戶。
她進門後先看到牆上的投影電影,有小劇場銀幕那麼大,影像相當清晰,放的是王家衛的《花樣年華》。
一隻手從後麵摟過來,擋在了夏蕙的眼前,西蒙的口腔裏散發著葡萄酒醇厚甜美的氣息,“給你個驚喜!”
夏蕙笑了,她的身體在西蒙的懷抱裏像出殼的蝸牛,柔軟、嬌嗲、慵懶,她任由他領著,在人群中穿過去,來到一個角落,她猜想他會把她當成一瓶紅酒,把自己變成一個瓶塞堵住她的嘴,就像以前曾經發生過的那樣。雖然夏蕙的情感閱曆乏善可陳,但仍然能體會出西蒙是個接吻高手。
“準備好了嗎?”西蒙低聲問。
夏蕙從嗓子眼兒裏咕噥了一聲。
西蒙拿掉了擋在夏蕙麵前的手,季蓮心穿了一件露臂的黑絲絨旗袍,身上披著一條黑色中夾金線的披巾,頭發挽在腦後麵,插了一根古色古香的的金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夏蕙有一陣恍惚,她覺得那不是季蓮心,而是一幅油畫,或者那不是油畫,是《花樣年華》裏的張曼玉,再或者,這是一個夢,她隻要掐自己一把,季蓮心就會消失。
“西蒙一定要我來,”季蓮心微笑著說,“一次次地去找我,弄得我們都無法排練了。”
西蒙笑眯眯地看著她們,夏蕙不知道他是聽懂了,還是聽不懂。後來他去為她們取飲料,“你們相處得怎麼樣?”季蓮心問。
“你們呢?”夏蕙反問。
“我壓根兒聽不懂他嘰哩呱啦地說些什麼。”季蓮心說。“他非常煩人。”
她稱西蒙為“他”,還說他“非常煩人”,那麼自然而然,那麼理直氣壯。從她嘴裏吐出來的字兒就像病菌,被夏蕙吸進了肺裏,迅速地蔓延起來,全身發起高燒來,身體熱得要命,頭卻是冷的,嘴巴裏麵泛出苦味兒,吐不出又咽不下。她們站在窗戶旁邊,天一黑,窗戶就變成了鏡子,夏蕙在家裏左照右照怎麼看怎麼順眼的打扮,到了季蓮心身邊就變了,又土氣又便宜,扭捏做作,粗枝大葉,連帶著她這個人,也變得笨拙粗糙起來。
一個男人過來,做了個邀舞的動作。季蓮心笑笑,跟著他走了。
西蒙手裏握著兩杯桔子汁,往她們這邊走時被一個金發女人攔住說話,季蓮心和那個男人一進入舞池,他的眼光立刻跟了過去。那個金發女人順著他的目光,也轉頭看著季蓮心,夏蕙往周圍看看,發現很多人都注視著季蓮心,在《花樣年華》的背景下麵,她比張曼玉還張曼玉。
夏蕙離開派對時,西蒙正擁著季蓮心跳慢舞,燈光被調暗了,即使燈光明亮,她想也沒有人注意到、或者關心到她是走是留。從樓裏出來,有一段路被高大的圍牆完全遮蔽了,墨黑墨黑,夏蕙走在路上,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裏裏外外都被這墨黑浸透了,隻有心是紅的,像個戴紅色拳擊手套的拳頭,一下一下,把她往死裏地打。
鑰匙是幾年前季蓮心剛搬家時給她的,當時還挺鄭重其事的,好像這個新家跟夏蕙有什麼關係似的。
把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夏蕙最後一次試圖勸服自己,“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
不是為了一個男人。夏蕙聽見身體裏有個小聲音說,這也是你的家啊,誰也沒有權利阻止你回家。
她扭動鑰匙,鎖“哢”地一聲打開了。
屋裏很靜,窗子是西朝陽,陽光從窗子射進來,照在客廳的茶幾上麵,一隻細頸玻璃瓶裏麵,插著三枝鳶尾花。這是從形狀上看起來,像在咿咿呀呀唱戲的花。絲絨麵料的長沙發顏色和鳶尾花的紫色有些相近,後麵的白牆上麵,掛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鏡框,都是季蓮心的演出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