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隻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賀鑄《青玉案》
人世間最哀傷的事不是苦苦追求卻不能得到,而是曾經擁有過最後又失去的苦痛。
在仙源客棧一間明亮而不臨街的小房間裏,林莫染呆呆地坐著,像一個被拋棄的布偶娃娃,癡癡地坐在桌前,淚水盈盈滑落,而她自己卻已渾然不覺,任由淚珠在臉上交織成線。
她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閃著在花溪鎮的落月山上,那個電閃雷鳴的午後。懸崖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身子懸在崖邊,她不顧一切地抓緊他的手,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是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堅持住,絕不能放開他的手。最後,他說‘對不起’,然後他輕輕放開了她緊握著的手,那一字一句不斷回響在她的耳邊。那一刻的她,心急如焚,不知為何,他說著話的情態卻是淡然如風。她拚命抓緊了他的手,她抓住了,她歡喜若狂,死死地不再放開手。然而,下一秒,卻由於雨水太大,腳下的石塊太滑,和他一起墜下懸崖。
“何依……”林莫染喃喃低語,如泣如訴。
他告訴她要好好活下去,莫名其妙穿越到穆國之後,她一度想到過死,最終她想起了家人、想起了他,她決心好好活下去,隻有活著才有未來,才有可能回到曾經的世界。她自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而這所有強裝起來的堅強,卻在重新見到他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心中的傷疤隱隱地痛著,原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心中的創傷並沒有愈合,那裏隻是止了血、結了痂,但那裏的傷疤永遠不會消失。
往日鮮活的場景重新浮現在眼前,那張溫和的笑顏,那個溫暖的懷抱,一幕幕出現在她的眼前。原來,所有的歡笑,終要用悲傷來償還。
林莫染靜靜地坐著,淚水已斷了線。麵對回不去的曾經,過不去的現在,到不了的未來,她的世界,天旋地轉,一片黑暗。
她絕望地回憶起她重新見到何依的場景,她撕心裂肺地喊叫著他的名字,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她記得他臉上的漠然與麻木。她記得他空洞質疑的目光,那冰冷的眼神如一把尖刀,深深插在她的心房,痛得她無力喘息。
何依,你忘了我嗎?你,忘了我嗎?林莫染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著,然而,不會有人來回答她。
賀逸之端著一杯熱茶,輕手輕腳走進來,見她仍舊坐著,把茶杯放在桌上,坐在林莫染身邊,輕聲問詢道:“喝杯熱茶吧,裏麵加了甘草,清熱解鬱,最適合你了。”說著,把茶杯送到林莫染手邊。
郎中的話,林莫染似乎沒有聽到,隻是自顧自地低聲喃喃自語。
賀逸之無奈輕聲歎氣,走上前,輕輕扶起林莫染扶著她到床邊,林莫染累極了,任憑他扶著,並不反抗。
賀逸之扶著林莫染躺下,為她蓋好了被角,林莫染像一個美麗的布娃娃,乖乖地躺在床上,一雙晶瑩透徹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汽,目光黯然而呆滯,她輕輕抽泣著,越發顯得氣若遊絲。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賀逸之輕聲安撫道,他放心不下把她一個人留在客棧,看著她閉上眼睛,沉沉地睡著,賀逸之從桌邊搬來一把椅子,輕輕放在床邊,靜靜地守候床上女子的夢。雖然,他知道,那夢裏,並沒有他。
另一邊,安和鎮最熱鬧的廣場中央,顧雲城緩緩穿過人群,行至太子近前,拱手向太子行禮道:“顧雲城,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穆承鄴這才注意到身邊這個黑衣蟒袍的男子,他微微愣了愣神,隨即眯著眼前笑道:“原來是顧大將軍,你不在遠睦迎敵,怎地跑到安和來了?”
顧雲城不卑不亢,淺淺笑著,而笑容卻不達眼底,雙眼如墨,直視著太子,說道:“聽聞太子親至前線視察軍情,我是前線總將怎敢怠慢,這一路敵匪猖獗,實在太過危險。所以我來迎接太子,護送太子安全到遠睦戰場。太子殿下,時間緊迫,前方戰事膠著,咱們是不是快些趕路?”
顧雲城的話語間不無諷刺,他明知道這位太子殿下不過是扯虎皮拉大旗,想出風頭而已,戰場上刀劍無眼,他料定太子必定不敢親上前線,所以才故意拿話堵他。
果然,聽完顧雲城的話,穆承鄴的臉一瞬間煞白如紙,他狠狠盯著顧雲城的眼睛,沒有人敢挑戰他的權威,從來沒有!穆承鄴恨不得下令把眼前這個不怕死的男人淩遲處死,但是很快,理智占了上風,顧雲城在父皇心目中的分量絕非常人可比,現在,他隻是個太子,他還不是皇上,所以,他隻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