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父親與他的刨床 (1 / 1)

大年初一剛過,父親的刨床開始響了起來。聲音及其的刺耳洪徹,尤其是當木板穿過床麵上的時候,那聲音,像帶酸雨的雲霧,覆蓋了整個村莊。

我小的時候,有人在我耳邊說父親的壞話,說父親與錢最親,漠視了我和弟弟。那時候的我還很純真,往往容易會被謊言欺騙,而這欺騙竟然在我的記憶裏變得很深刻,清晰。

我恨父親,我更恨錢。

那時候的我很虛榮。當然,這種屬於不懂事的孩子的虛榮純粹與名利無關。常常以小聰明而沾沾自喜的我,不光恨父親,恨錢,更恨他的刨床。我知道他的刨床響起來的時候就會夾雜著鈔票飛進他的口袋,而這口袋裏的錢不會直接飛到我的口袋裏。

他真的很愛護他的刨床,我經常看到他用幹淨的手巾擦試他的刨床,刮風了他首先會找衣服給他的刨床蓋上,下雨了,他會找人把它抬到屋簷下躲雨。

我恨刨床奪走了我父親的目光,漠視了我和弟弟。於是,我們經常等父親外出的時候用棍打他的刨床,以此來發泄怨氣。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父親出遠門的時候常常提醒我們,下雨了給刨床多蓋塑料袋和衣服,他說刨床養活著一家人。

刨床不會給我饅頭,米飯,我就納悶,怎麼會養活一家人呢?

帶著這種神秘,我和弟弟就遵照父親說的那樣幹,從那以後刨床離開了父親,不再受到我和弟弟的棍棒威脅了。

隨著個頭的增高,時間飛快流逝。我慢慢開始懂父親,懂他的刨床。

多少年過去了,父親與他的刨床還是那樣的忙碌,雖然他不再常年與他的刨床打交道了。

但是他好像從未離開過刨床的位置。

如今地父親顯得老了許多,皺紋裏載滿了歲月的滄桑。而他的刨床似乎從未有老的痕跡,用起來還是那樣應手,聲音還是那樣刺耳洪亮。

生活慢慢變得富足了起來,鄉村不再是從前的鄉村了,雲朵把天空壓的太低了,以至於城市的喧嘩被輪胎帶到了鄉村。

大年還未過去,父親的刨床在這樣的世界裏又響徹起來,而這個世界竟然與他無關。

我勸父親好好過個年,雖然不再有人在我耳邊說父親愛錢了。但是我心裏還是耿耿於懷。

父親最終還是沒有停下來,或許是刨床停不下來了吧。

我打心裏看不起他,錢可以慢慢掙,也不至於這一時吧!吵了這麼多年,如今生活好了。好不容易一起過年,他還要做他的活,我倒是可以理解,因為他很少會關注新聞娛樂。他不懂錢是可以賺的,而幸福是不可以賺的。他不懂錯過了時間,就錯過了幸福。

前幾天夜裏,因為煤沒有點燃,我和弟弟便老早上床暖去了。

夢裏突然聽見他們又吵架了,當然吵架對於別人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反正在我家是常事。我和弟弟懶的管,繼續睡我們的覺。可是一句話突然讓我們怎麼也睡不著了。父親說他要趕在我上大學之前把家具做好賣了,給我上大學當路費。年過後還要出去打工,為我和弟弟下學期準備。他求母親別再耽誤他的活了,好好待在家裏打手活。

弟弟鑽進被子,自言自語地發毒誓,將來定要做一個有錢的人。不再讓父親母親為錢奔波了。

我暗自笑了,眼角邊感覺有些濕潤。

那一夜,是我們睡的最甜蜜的夜晚,還做了夢。我們夢見陽光下忙碌的父親笑眯眯地用幹淨的手巾擦試他的刨床,而我和弟弟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幸福的淚水順從草葉落到草根,夾雜著刨床刺耳的聲音,形成了一曲優美的山村信天遊,傳遍了整個村莊。

夢,終究會醒來,醒來後的夢,其實比夢裏更美。因為現實讓我懂得了父親不是一個夢,夢的往往是我們自己。無論如何,父親還是永遠的父親,我還是父親永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