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嘉後來每每回憶當日,都隻覺得百般滋味,複雜難言。
她那時候認真費了心思,也算是把自己今後將要麵對的方方麵麵都料想好了的。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並且拿出了迎戰一切的決心。
是的,婚姻之初,江慧嘉就把宋家當成了戰場。
她這兩輩子以來,雖還是頭回結婚,可因為這樁婚姻本就情況特殊,當時呆在新娘閨房裏的她,實質上是沒半點新娘子理應有的、諸如嬌羞、期待、忐忑、不舍等等心態的。
從心底裏,她就不覺得自己是在嫁人。
她隻是把這當成了一件必須去完成的任務,一種必須去麵對的命運。
至於事件裏的另一個主角,那個名義上即將成為她老公的男人,江慧嘉還壓根沒把他當回事呢!
誰料就在這當口,就在她靜坐閨房,等待著宋家那邊隨便派來個什麼人,前來迎她過去時,外頭院裏就傳來了陣陣驚呼聲。
人們的驚呼聲太大,早清晰傳入江慧嘉耳中:“竟是宋三郎親自來了!新姑爺竟自己來迎親了!”
宋三郎坐著牛車來到江家,因為行動不便,下不得牛車,他又誠懇地向嶽家告罪。
他竟自己來迎親,這已經是給足了江家麵子,哪裏還用他告罪,江老二這邊早就驚喜得幾乎刹不住了。
當時的江慧嘉靜坐在房內,正從心裏盤算著要怎麼“迎戰”宋家呢,因為外間突如其來的歡喜聲,亦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外頭還在鬧哄哄的,緊接著,就有江慧嘉一個隔房的堂兄笑言道:“新姑爺來得正是時候,可咱們江家的女兒也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得了去的,新姑爺,可把你那誠心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鬧姑爺”本是時下婚俗裏頭重要的一環,一般人家,姑爺若是來迎親,總少不了要挨女方親屬一頓打。這又叫做“打姑爺”,當然,也不是真打,就是那麼個意思,表明了自家對女兒的看重,提醒了姑爺這新娘子是有娘家的人,也叫姑爺知道,這新娘子是得之不易的,好叫姑爺往後對女兒多幾分尊重。
這本是常俗,可那江家堂兄這話一出,卻偏偏引得內外一陣尷尬。
要知道宋三郎他可是個殘疾啊,他能自己過來迎親就不錯了,還挨打?誰敢打他?就算是做做樣子,那棍子也得往他身上落,萬一有個不好,誰來賠?
可就這麼放過宋三郎?
那也不成啊!江堂兄話都出口了,就這麼將人放過,江家人得多沒麵子?
宋熠倒是不慌不忙,他一麵笑著拱手道:“承蒙諸位厚愛,可豈敢用心不誠?”著從袖中取出一疊紅封來。
就有蹲在一角的幾個孩子歡喜地大叫起來:“紅包!紅包!”
時人娶親,有不想挨打的,通常就會包上幾個紅包給女方負責堵門的親屬。如此又有喜氣又有實惠,也是很體麵的。
不過鄉下人家大多窮困,到這環節真正會給紅包的並不多。宋三郎的情況又擺在那裏,大家都知道他日子過得難。江家眾親友原也就沒指望還能有紅包拿,這下倒又是一陣驚喜。
宋熠了紅包,見那新房門還沒來得及開,而守在房門裏邊,近身陪著江慧嘉的一個江家堂妹又隔著門嬉笑道:“堂姐夫,這裏還缺了一個紅包呢!紅包沒來,不給開門的喲!”
就有人起哄:“一個怎麼夠!五妮昨兒可是陪了慧娘一夜呢,姑爺怎麼也該多給幾個紅包才是!”
人們紛紛笑:“光有紅包那怎麼行,還需有更多誠意,否則我們慧娘不嫁!”
宋熠這邊陪著來迎親的人急了,宋大郎揪起了眉毛,宋四郎撇了撇嘴角。宋熠卻一拱手,朗聲道:“諸位得正是,宋某不才,能得娘子下嫁,實為三生有幸,今日豈能不誠意來求!”
著,他微做停頓,再張口,卻是一催妝詩做了出來:“曉迎春風暮作詩,牛車出得紅塵來。借問芳駕妝成未?上霞光明鏡台。”
這是催問江慧嘉梳妝好了沒有呢,更指出上晚霞都出來了,新娘子可以開門啦。
四句催妝詩一出,原本還喧鬧的院裏頭霎時就是一靜。又過片刻,才有驚喜的叫好聲傳出。
人們仿佛這才反應過來般,霎時哄然一片。院裏頭的喜慶氣氛徹底被燃起來了,新郎臨門迎親,為新嫁娘做催妝詩,那可是真風雅。
況這風雅還不是誰都能玩得起的,鄉下人家迎親,做新郎的能在新娘門前幾句好話,都算是很有靈變了,至於作詩?別開玩笑了,大字不識一籮筐的鄉下漢子還作詩?那都是大戶人家才玩的好嘛?就是鎮上人家迎親,也少有做催妝詩的,多是幾個紅包了事。
江家眾人倍覺麵上有光,正有人著是不是能叫新娘子開門了,又有人吉時未到,這門還不能就此打開,宋熠就又是一催妝詩做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