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在上麵亂劃,小紅把麵粉弄平(這是她的任務),兩人幾乎打起架來。叔叔、嬸嬸、姑姑收工回來,他們抱走了小紅,讓大嘴一個人玩。他愛怎麼玩就怎麼玩,隨他糟蹋,不就是十幾斤麵粉嗎?即使大嘴隻有十歲也能感覺到他們的負氣。他一個人趴在大匾上,沒人理他了。隻有這隻大匾和裏麵的麵粉屬於他。
反標就是反動話。
是寫下來的反動話。反動話就是反過來說,打倒好人,壞人萬歲。大嘴用筷子在麵粉上寫了一句這樣的反動話,又飛快地塗掉了。
叔叔一家都在屋裏。這座房子上麵的煙囪冒起了白煙。他們在做飯。院牆外麵沒有人。黑子(狗名)走過來盯著他看。
大嘴往下一蹲,黑子轉身就跑。由於彎轉得急,腳下打滑,險些被大嘴扔出的土塊砸到。
他又在麵粉上寫了一條反標。這次保留的時間要長些。右手拿著筷子,一頭插在麵粉裏,準備隨時把字抹掉。同時脖子來回轉動,尋找人臉和眼睛。院門外一個老鄉牽著一隻山羊經過。因為距離遠也沒朝這邊看,大嘴還在堅持。
老鄉從院門外向裏張了一下,大嘴右手一抖。“吃飯啦。”叔叔說,一步跨到院子裏。“喀吧”一聲,竹筷斷了。那些字還沒有擦掉。
大嘴不敢回頭看叔叔,整個人往匾上一撲。擱在兩張條凳上的匾翻下來,結果可想而知。
叔叔拎起大嘴,在他身上前前後後撲打。“餓了也不能吃生的。”叔叔說。塵粉飛揚,大嘴等候它們落地。他想:那些字會不會複原?
林老師打開一隻瓶蓋,舀出一勺蜂蜜放入一隻杯中,衝上開水。杯子放在她與衛東之間,幾乎是等距離的。衛東拿不準是不是給自己喝的。於是有了下麵這些對話。
“你真的看見反標啦?”“嗯。”
“怎麼寫的?”“我不說。”
“沒關係,為了工作的需要嘛。你隻說一次,就我們兩個人,不會告訴第三個人的。”
“我不說。”“那你寫下來。”林老師把她的工作日記翻到空白一頁,推過去。手中的鋼筆也調轉方向,筆杆向外遞給衛東。“我不寫。”“你寫下來我看一眼就撕掉。”“不幹。”
“那你說怎麼辦?這個問題總得解決。你說看見了反標,反標到底寫的是什麼?”桌上的杯子被拿起來,懸空了。
“林老師你見過那條反標嗎?”“我當然見過。”
“林老師你說寫的是什麼,如果說對了我就點頭。”“你想幹什麼?”“要不然你寫下來,看完後我們就撕掉。”
“我看反標就是你寫的。”林老師放下杯子,站起來,手裏的鋁勺指著衛東。“別在我這兒花言巧語,除非你能證明自己沒見過反標。”
他必須叫上小波,因為得有人把他馱上去開門。這是第二夜。吳天津生病沒來上課,再說他本人就是衛東目前重點懷疑的對象。
小波低頭下蹲,兩手撐住門框。衛東沒脫鞋站在他肩上。然後小波試圖站起來,試圖站直了。他聽見衛東在上麵撥弄,雙肩的壓力有幾次變化。後來衛東說:“好。”跳下來,特別響。
他們進去,插上門,在最後排座位下埋伏好。今天衛東沒讓小波像吳天津那樣在門外放哨。任務不同,昨天是怕別人抓,今天是要抓別人。
衛東帶著一把電工刀,這時把它張開,握在手裏。教室裏還是那些桌椅,還是下午第三節課他們離開時的那個樣子。當他們的眼睛適應黑暗就覺得沒什麼可看的了。衛東讓小波到另一個牆角去,靠後門的那個牆角。衛東自己蹲在後排右邊的牆角上。